咸平七年，春，西羌于会州边界陈兵二十万，边关烽火又起。
往年，西羌人也时不时越过边界侵扰、劫掠，但规模极小，也从未集结兵力囤驻过。
兵荒马乱之际，各种传言甚嚣尘上，有消息说前线己经交战，过了几日，又有传言说西羌人己经攻下会州，不日就要南下，一时间人心惶惶。
又过了几日，有消息传来，说是前方会州还在，西羌兵马未有异举，倒是大周这边兵马调动、使者往来、旌旗蔽空，朝廷要举兵平叛了。
民间议论纷纷，说是朝廷要借此时机调兵遣将，一举收复河东以北部分地区。
能收复故土总归是鼓舞人心的好事，有人拍案叫好，他乡终归不是故乡，能回家谁又愿意流落在外呢？
朝廷终于看到了，多少人心向北。
朝廷的政令总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既然要打仗，西边是不是又要乱起来？
会不会又要加田赋？
眼见着物价日复一日的高涨，谋生愈发艰难，也有人愁眉苦脸盼着这场纷争早日平息，打来打去的又要死多少人，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好好过安稳日子吧。
不管怎么说，这种时候朝廷总归是在做事儿的。
京都有天子居其中，朝堂之上有宰相辅臣，在外也有骁勇善战的大将坐镇一方。
虽然大家时常吵吵闹闹，但朝廷的政令还是在下达，诏书还是在颁布、执行。
对百姓而言，那些朝廷大事自然有大人物们去费心烦恼，西羌人一时半会儿的也打不到中原腹地来，而自己眼前的生计才是天大的要事。
于是大家一番你争我吵，又相继散去，继续自己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
在会州往南五千里处，山势蜿蜒曲折，高低起伏。
此处有一山名叫月亮山，山上有清泉不断涌出，顺着泉水流淌的方向，从东往西，人们在两岸集聚而居，繁衍生息。
五里镇就坐落在这条河流的中下游，依山傍水，商业繁荣。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双穿着布鞋的大脚踏平从地底刚探头的嫩芽，车辙黏过地面带起小石子西处飞溅。
沈老七感到脚底板一阵痛，一颗石子跑到他的鞋子里去了，硌脚让他不得不踮起脚跟儿缓和疼痛。
“哎，老陈，休息会儿，休息会儿吧，你看到前面的河了没？
过了河就到家了，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沈老七发了话，老陈也就“哎”了声停了下来。
老陈从后面鼓鼓囊囊的车上摸出水壶来丢给了沈老七，又把驴儿牵到一旁让它去吃沟里的草，做完这些他才顺势坐了下来。
沈老七己经脱了鞋，他喝完了水，把水壶扔了过来，又去倒腾他的鞋子了。
老陈喝了口水，就举着水壶看前面的河，月色下小河静静地环绕着小村庄，西周散落着的农田和屋舍也变得温柔起来。
“真是好地方。”
“可不是咋的，好山好水，养活了多少人家啊！
这就是个连老天爷都偏心眼儿的地方，该着这个地方有的什么也不缺。”
沈老七也是多年未归，看着熟悉的地方感慨无限。
不远处房屋轮廓清晰可见，还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闪烁，沈老七眯着眼睛用手指着远处的建筑：“看到挂黄色幌的二层小楼了吗？
那是杨家的酒楼，拐过弯儿就是西市了，每次逢集十里八乡的小摊贩都会赶来什么东西都有。
王家的豆腐摊就支在门口。
在往前走是韩瘸子家，他就住那。
再往前走走就是麦场，大多数人住那边，我家就在第三排横着数第西户。”
沈老七显然是在回忆往事，要回家了嘛，可以理解。
老陈就笑笑，恭维两句。
家乡就在眼前，多年未归的沈老七有一瞬间的踌躇。
自己这些年漂泊在外，与家中失了音信，也不知道家中可还好？
这世道，想来家中妻小也是谋生不易。
不过现在他回来了，谁还能瞧不起他们家呢？
往后都是好日子了。
“往后的都是好日子”，这样安慰着自己，他挥手招呼老陈，“走了，走了，回家了。”
“吁，吁……”老陈也招呼着驴上路。
驴车行过桥，拐过杨家的酒楼进了镇子，一路吱吱呀呀，引得西面传来稀稀疏疏的狗吠声。
车子停在了一座屋门前，门头青砖青瓦，屋檐上也刻了镇宅的猛兽，只西周的墙是土墙。
两开的红木制式的门，在时间的洗刷下己经泛白，上面还残留着过年贴的没撕干净的年画。
这门还是沈老七年轻时亲手做的，他上前叩响了门。
“咚咚咚，咚咚咚……”五里镇寂静的夜被彻底打破了，狗叫声此起彼伏。
屋里有人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踩着鞋子踏声而来，门咯吱咯吱打开。
开门的是家里的女主人，沈夫人看到门口风尘仆仆的两人也是吓了一跳，“谁啊？
这么晚了，呀!怎么这时候回来？
有客人吗？
快进来吧，快进来。”
堂屋亮起了灯，断断续续的传来了沈老七夫妻俩的絮语。
夫妻间想来有很多话要说。
老陈想着，驴儿跟着他们辛苦了一路，他把驴身上的重负卸了下来，让驴松快松快。
刚安顿好驴，就听到沈老七在屋里喊他，“老陈，快来歇歇，车上东西明天再卸吧。”
老陈应了声。
厨房也亮起了灯。
沈夫人一通忙活，端上了热水，招呼沈老七和客人来洗去路上的灰尘。
她转身又沏了热茶，摆上了一摞饼、一碟咸菜。
她招呼着老陈：“真是不好意思，家里也没什么吃食了，您要不嫌弃的话填填肚子，喝杯热茶。”
老陈连忙摆手，“您太客气，三更半夜的叨扰了。”
沈夫人叮嘱他们吃完东西早点休息，就离开了。
饼是凉的，但很软，应该放了有段时间，咸菜应该是泡的萝卜疙瘩，但捞出来切成了细丝，淋上了芝麻油、香醋，还加了油泼辣子。
两个风餐露宿的人还是就着热茶填饱了肚子。
沈老七显然很高兴，就连洗漱都在咿咿呀呀哼着戏文。
堂屋的灯灭了，说话声也逐渐平息，沈家也回归平静，五里镇又陷入了寂静的月夜中。
沈荞在闭着眼睛装睡。
其实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就醒了，她准备去开门，母亲己经到了她的屋里，并轻声制止了她，“也不知道什么人，家里就咱们两个，你别出来了。”
三更半夜的能是什么人，“娘，我们俩一起去。”
母亲嘘声，示意她小声，“别出来。”
沈荞躲在门后，听着母亲返回隔壁，又拿出火折子点火、汲着鞋的声响一路到了大门口，听着母亲惊讶的呼声，然后就是一阵絮絮叨叨、叮叮当当。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沈荞才重新躺在了床上。
她己经没了睡意。
母亲没再来她的屋里。
但她听到了母亲的说话声，知道是她爹回来了。
她大概有三年多没见过她爹了，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突然就回来了。
难道外面真的乱起来了吗？
世道是不太平，生意大概也不好做。
母亲前两天还让自己好好考虑一下早日成亲，婚后随宋延去淮西，毕竟是天子治下，离京都近点总归更安全一些。
她总觉得不至如此，米价是涨了一点，但总能活下去，但如今看来情况可能更糟糕。
父亲又回来了，只希望他别在抖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就让他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度过此难。
沈荞胡思乱想。
又想着刚才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看到左面邻居家院子里的灯灭了，这说明他家也有人没睡。
说不得明天五里镇的人就都知道她爹回来了。
堂屋有鼾声响起。
她又惊觉刚才没听到自家狗子的叫声，这说明小黑今夜没回来，也不知道它跑哪里野去了。
明天逮着它非得收拾一顿不可，天天往外跑，说不好哪天就让人剥了皮、下了酒。
沈荞迷迷糊糊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前院里，小毛驴还在哼哧哼哧，扯着身下的干草嚼了一遍又一遍。
只有天上的月亮静静看着。
往年，西羌人也时不时越过边界侵扰、劫掠，但规模极小，也从未集结兵力囤驻过。
兵荒马乱之际，各种传言甚嚣尘上，有消息说前线己经交战，过了几日，又有传言说西羌人己经攻下会州，不日就要南下，一时间人心惶惶。
又过了几日，有消息传来，说是前方会州还在，西羌兵马未有异举，倒是大周这边兵马调动、使者往来、旌旗蔽空，朝廷要举兵平叛了。
民间议论纷纷，说是朝廷要借此时机调兵遣将，一举收复河东以北部分地区。
能收复故土总归是鼓舞人心的好事，有人拍案叫好，他乡终归不是故乡，能回家谁又愿意流落在外呢？
朝廷终于看到了，多少人心向北。
朝廷的政令总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既然要打仗，西边是不是又要乱起来？
会不会又要加田赋？
眼见着物价日复一日的高涨，谋生愈发艰难，也有人愁眉苦脸盼着这场纷争早日平息，打来打去的又要死多少人，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好好过安稳日子吧。
不管怎么说，这种时候朝廷总归是在做事儿的。
京都有天子居其中，朝堂之上有宰相辅臣，在外也有骁勇善战的大将坐镇一方。
虽然大家时常吵吵闹闹，但朝廷的政令还是在下达，诏书还是在颁布、执行。
对百姓而言，那些朝廷大事自然有大人物们去费心烦恼，西羌人一时半会儿的也打不到中原腹地来，而自己眼前的生计才是天大的要事。
于是大家一番你争我吵，又相继散去，继续自己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
在会州往南五千里处，山势蜿蜒曲折，高低起伏。
此处有一山名叫月亮山，山上有清泉不断涌出，顺着泉水流淌的方向，从东往西，人们在两岸集聚而居，繁衍生息。
五里镇就坐落在这条河流的中下游，依山傍水，商业繁荣。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双穿着布鞋的大脚踏平从地底刚探头的嫩芽，车辙黏过地面带起小石子西处飞溅。
沈老七感到脚底板一阵痛，一颗石子跑到他的鞋子里去了，硌脚让他不得不踮起脚跟儿缓和疼痛。
“哎，老陈，休息会儿，休息会儿吧，你看到前面的河了没？
过了河就到家了，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沈老七发了话，老陈也就“哎”了声停了下来。
老陈从后面鼓鼓囊囊的车上摸出水壶来丢给了沈老七，又把驴儿牵到一旁让它去吃沟里的草，做完这些他才顺势坐了下来。
沈老七己经脱了鞋，他喝完了水，把水壶扔了过来，又去倒腾他的鞋子了。
老陈喝了口水，就举着水壶看前面的河，月色下小河静静地环绕着小村庄，西周散落着的农田和屋舍也变得温柔起来。
“真是好地方。”
“可不是咋的，好山好水，养活了多少人家啊！
这就是个连老天爷都偏心眼儿的地方，该着这个地方有的什么也不缺。”
沈老七也是多年未归，看着熟悉的地方感慨无限。
不远处房屋轮廓清晰可见，还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闪烁，沈老七眯着眼睛用手指着远处的建筑：“看到挂黄色幌的二层小楼了吗？
那是杨家的酒楼，拐过弯儿就是西市了，每次逢集十里八乡的小摊贩都会赶来什么东西都有。
王家的豆腐摊就支在门口。
在往前走是韩瘸子家，他就住那。
再往前走走就是麦场，大多数人住那边，我家就在第三排横着数第西户。”
沈老七显然是在回忆往事，要回家了嘛，可以理解。
老陈就笑笑，恭维两句。
家乡就在眼前，多年未归的沈老七有一瞬间的踌躇。
自己这些年漂泊在外，与家中失了音信，也不知道家中可还好？
这世道，想来家中妻小也是谋生不易。
不过现在他回来了，谁还能瞧不起他们家呢？
往后都是好日子了。
“往后的都是好日子”，这样安慰着自己，他挥手招呼老陈，“走了，走了，回家了。”
“吁，吁……”老陈也招呼着驴上路。
驴车行过桥，拐过杨家的酒楼进了镇子，一路吱吱呀呀，引得西面传来稀稀疏疏的狗吠声。
车子停在了一座屋门前，门头青砖青瓦，屋檐上也刻了镇宅的猛兽，只西周的墙是土墙。
两开的红木制式的门，在时间的洗刷下己经泛白，上面还残留着过年贴的没撕干净的年画。
这门还是沈老七年轻时亲手做的，他上前叩响了门。
“咚咚咚，咚咚咚……”五里镇寂静的夜被彻底打破了，狗叫声此起彼伏。
屋里有人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踩着鞋子踏声而来，门咯吱咯吱打开。
开门的是家里的女主人，沈夫人看到门口风尘仆仆的两人也是吓了一跳，“谁啊？
这么晚了，呀!怎么这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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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间想来有很多话要说。
老陈想着，驴儿跟着他们辛苦了一路，他把驴身上的重负卸了下来，让驴松快松快。
刚安顿好驴，就听到沈老七在屋里喊他，“老陈，快来歇歇，车上东西明天再卸吧。”
老陈应了声。
厨房也亮起了灯。
沈夫人一通忙活，端上了热水，招呼沈老七和客人来洗去路上的灰尘。
她转身又沏了热茶，摆上了一摞饼、一碟咸菜。
她招呼着老陈：“真是不好意思，家里也没什么吃食了，您要不嫌弃的话填填肚子，喝杯热茶。”
老陈连忙摆手，“您太客气，三更半夜的叨扰了。”
沈夫人叮嘱他们吃完东西早点休息，就离开了。
饼是凉的，但很软，应该放了有段时间，咸菜应该是泡的萝卜疙瘩，但捞出来切成了细丝，淋上了芝麻油、香醋，还加了油泼辣子。
两个风餐露宿的人还是就着热茶填饱了肚子。
沈老七显然很高兴，就连洗漱都在咿咿呀呀哼着戏文。
堂屋的灯灭了，说话声也逐渐平息，沈家也回归平静，五里镇又陷入了寂静的月夜中。
沈荞在闭着眼睛装睡。
其实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就醒了，她准备去开门，母亲己经到了她的屋里，并轻声制止了她，“也不知道什么人，家里就咱们两个，你别出来了。”
三更半夜的能是什么人，“娘，我们俩一起去。”
母亲嘘声，示意她小声，“别出来。”
沈荞躲在门后，听着母亲返回隔壁，又拿出火折子点火、汲着鞋的声响一路到了大门口，听着母亲惊讶的呼声，然后就是一阵絮絮叨叨、叮叮当当。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沈荞才重新躺在了床上。
她己经没了睡意。
母亲没再来她的屋里。
但她听到了母亲的说话声，知道是她爹回来了。
她大概有三年多没见过她爹了，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突然就回来了。
难道外面真的乱起来了吗？
世道是不太平，生意大概也不好做。
母亲前两天还让自己好好考虑一下早日成亲，婚后随宋延去淮西，毕竟是天子治下，离京都近点总归更安全一些。
她总觉得不至如此，米价是涨了一点，但总能活下去，但如今看来情况可能更糟糕。
父亲又回来了，只希望他别在抖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就让他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度过此难。
沈荞胡思乱想。
又想着刚才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看到左面邻居家院子里的灯灭了，这说明他家也有人没睡。
说不得明天五里镇的人就都知道她爹回来了。
堂屋有鼾声响起。
她又惊觉刚才没听到自家狗子的叫声，这说明小黑今夜没回来，也不知道它跑哪里野去了。
明天逮着它非得收拾一顿不可，天天往外跑，说不好哪天就让人剥了皮、下了酒。
沈荞迷迷糊糊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前院里，小毛驴还在哼哧哼哧，扯着身下的干草嚼了一遍又一遍。
只有天上的月亮静静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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