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青梅竹马,舍身相救的情分,我以为与安平侯世子顾云深的婚约会是此生良缘,
坚不可摧。然而,
当那个红衣似火、桀骜不驯的北境侯之女苏明玉策马闯入兰溪书院的那一刻起,
不仅是我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我与顾云深十二年的情谊和信任,
也在他一次次的动摇、背叛与她精心编织的构陷中,轰然崩塌。
1我在兰溪书院门外迎接新入学的两位学子,远处骤然传来烈马失控的嘶鸣,
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快躲开!!尖锐的呼喊让我下意识抬头望去。
一匹壮硕的棕红色骏马正不受控制地朝我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马蹄扬起尘土,气势汹汹。
马背上的女子一身红衣,宛如烈焰,容貌明艳照人,
此刻那双漂亮的眉眼间却充满了惊慌失措。我急忙向旁边避让,几乎就在同时,
那女子被颠簸的马匹重重甩了下来。慌乱之中,她下意识地挥动手中的长鞭自保。
鞭子的末梢带着劲风,从我的脸颊旁急速掠过,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刺痛感。
温热的液体随即缓缓渗出,是血。吁——书院内闻声赶来的张教习身手矫健,飞身跃起,
凭借高超的骑术强行控制住了受惊的烈马,避免了更严重的混乱。那红衣女子惊魂稍定,
喘了几口粗气,目光却极不友善地落在我脸上,语气带着责难:“方才明明喊了让你躲开,
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故意听不见?
”她理直气壮地继续说道:“若不是我情急之下挥鞭将你带了一下,
此刻你恐怕早被马蹄踏成肉泥了!”听闻此言,我心中不悦,原本温和的眼神也沉了下来。
我按捺住脸颊的疼痛,声音清冷地反问她:“请问姑娘是何人?难道不知兰溪书院山门之前,
严禁策马?!”她环顾了一圈闻声出来、围观看热闹的学子们,双手抱在胸前,
更显得身姿挺拔,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姿态颇为傲慢。“我乃北境侯长女,苏明玉。
”人群里立刻钻出来一个平日与我相熟的小姑娘,她快步跑到我身边,望着我脸上的伤口,
关切地惊呼:“晚澄师姐受伤了!”她焦急地对周围人喊道:“快去请院医过来!天啊,
怎么偏偏伤在脸上!”原本只是围观的学子们立刻骚动起来,三三两两地行动着。
有几人快步跑进书院去找院医,也有几位女学子凑近,关切地递过干净的手帕。一时间,
几乎所有的目光和关心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再没有人关注那位自报家门的北境侯长女。
苏明玉见状,气得一双美目瞪得溜圆,脸颊因怒气而飞起两团红晕,
让她那张艳丽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张扬的色彩。她看着被众人围拢的我,
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轻视,语带讥讽:“真是娇生惯养的京都贵女,不过是蹭破点皮罢了,
就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的。”正细心帮我用手帕按住伤口的小雅闻言,顿时气愤地站起身来,
替我辩驳:“你这人怎么如此说话?!晚澄师姐伤到的可是女儿家最为看重的脸面!
”苏明玉冷笑一声,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随手从旁边一个学子腰间解下水壶,拧开盖子。
直到她面无表情地将冰凉的清水直接倾倒在自己白皙的手掌上时,周围的人才留意到,
原来她在摔下马时,手掌心也蹭破了一大块皮,鲜血淋漓,伤口看起来比我脸上的更严重些。
她高高扬起秀眉,声音清亮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刚硬:“倘若将来战场上的将士们,
人人都似你们这般娇气矫情,那我大宁朝的万里河山,还指望谁去守护!”她顿了顿,
目光扫过我的脸颊,语气更加铿锵:“脸面又算得了什么?若是情势所需,便是我这颗头颅,
也可随时献上,绝无二话!”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寂静了片刻。紧接着,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叫好。一位男学子甚至鼓起掌来,
高声赞叹道:“这位新来的苏同窗当真是侠肝义胆,虽为女儿之身,却颇具男儿英雄气概!
”学子们开始低声议论起来,风向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相较之下,
晚澄师姐平日里确实显得太过文静柔弱了些。”“是啊,其实苏姑娘方才的话,
也并非全无道理。”我原本还想开口劝慰围着我的同窗们无需担忧,小伤而已,
我自己去寻院医处理便好。但听到这些议论,
再看着苏明玉那副昂首挺立、仿佛赢得满堂彩的模样,便觉得此刻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了。
我轻轻压下心头泛起的那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重新仔细地打量了苏明玉一番。
她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边境女子特有的英气与桀骜,确实与京中常见的闺秀截然不同。
随后,我恢复了平日温和的语调,对围在我身边的学子们说:“既然如此,
那便麻烦各位同窗,先带苏姑娘去办理入学事宜吧。
”虽然仍不明白这位苏明玉对我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但既然对方一上来便如此不客气,
充满了挑衅意味,我也没有必要非要强装热情,去贴她的冷脸。看眼下这情形,
想来已有不少人被她的“豪言壮语”所折服,急于上前结交示好。如此正好,
我便也乐得清静,偷个懒。日后在书院中,尽量与此人减少碰面就是了。
顾云深带着人将苏明玉堵在文韵斋的消息传到我耳边时,
我正带着另一位新入学的学子秦昭去领取学子服。秦昭正是那日与苏明玉一同入学之人,
他性子瞧着沉静,闻言只浅笑着对我说:“晚澄师姐先去忙吧,我自己熟悉一下便可。
”我匆匆向他点了点头,心中记挂着顾云深的举动,便提着裙摆快步离开了。
我赶到文韵斋的时候,正巧看到苏明玉被迫半跪在顾云深身前。
顾云深手里把玩着一条火红色的鞭子——正是苏明玉入学那日所用之物,
鞭柄轻轻挑在苏明玉光洁的下颌处,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迎向他审视的目光。而苏明玉,
那张艳丽的脸庞绯红一片,不知是气的,还是因这般姿势而感到羞窘,
如同暮春时节被雨打湿的浓艳花朵,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景致。
顾云深的声音冷冽如冰:“就是你,伤了晚澄的脸?”他上下打量着苏明玉,
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评判:“模样倒是不错,可惜这心思未免过于歹毒了些。
兰溪书院清誉之地,容不下你这般人物。”“识相的话,就自己乖乖收拾东西滚出去,
否则……”苏明玉却倔强地扬着脸,眼神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凭什么?!我不走!
”顾云深的语气依旧冰冷,带着世家子弟惯有的傲慢。但我与他自幼相识,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看向苏明玉时,
脸上那一瞬间闪过的惊艳与微妙的失神。心头猛地一紧,仿佛被无形的手揪住。我定了定神,
缓步走上前去,径直从顾云深手中抽走了那条鞭子,
语气尽量平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做什么。”顾云深是为了给我出头,
这点情面我不能不顾。于是我放软了声音,
试图转圜局面:“若是让父亲知晓我们如此对待新来的同窗,怕是少不了要挨一顿手板子的。
”顾云深这才收回投注在苏明玉身上的目光,转向我时,神色立刻柔和下来,
带着惯有的宠溺:“若是林院长真要因此惩罚,我替你一并担着便是。
”他关切地问:“你的伤怎么样了?院医是如何说的?
”我示意顾云深带来的书童将苏明玉放开,淡淡回应:“无甚大碍,院医说仔细养护,
不会留下疤痕。”苏明玉被人扶着站起身,她却没有像我想象中那般转身就走,
反而目光复杂地冷冷看着我们二人之间的互动。“苏姑娘……”我正斟酌着言辞,
想说此事顾云深行事确有不妥,我代他道个歉,希望就此揭过。然而,我的话还未说完,
苏明玉却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猛地快步冲了过来,
伸手便抽出了顾云深腰间佩戴的装饰性匕首。寒光闪闪的匕首瞬间横在她自己秀美的脸颊旁,
那决绝的姿态,仿佛下一瞬就要毫不犹豫地在自己脸上也划上一刀,以作偿还。她冷笑一声,
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激烈:“今日算我苏明玉倒霉,救了个狼心狗肺之人!
”“不就是一道伤吗?我还给你便是!”我心中一惊,下意识伸手想要夺下她手中的匕首,
却不慎牵动了膝盖上的旧伤。细密而尖锐的疼痛瞬间从膝盖深处泛起,如同针扎一般。
我双腿一软,瞬间失去了力气,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膝盖与坚硬的地面碰撞,
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而苏明玉手中的匕首,终究没能划下去。顾云深的反应比我更快,
几乎在我倒地的同时,他已经牢牢握住了苏明玉持刀的手腕,将匕首定格在半空。
他用了一个巧劲,轻易卸下了苏明玉手中的匕首,任其“叮铃咣啷”一声,
掉落在我脚边的地面上。苏明玉瞪着顾云深,眼眶微微泛红,带着不甘与屈辱:“我告诉你,
不管你是什么世子还是别的什么,我苏明玉绝不会任人欺辱!”“想把我赶出兰溪书院?
做梦!”说完,她用力甩开顾云深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跑掉了。
直到苏明玉的身影消失在文韵斋的月亮门外,顾云深才仿佛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连忙弯腰将我扶起。我强忍着膝盖上传来的阵阵疼痛,却清晰地听到顾云深仿佛失神一般,
低声自语般地反问了一句。“她刚才说……她是因为救你,才不小心伤到你的脸?
”小雅一边小心翼翼地替我摔得青紫的膝盖涂抹药膏,
一边心疼得直掉眼泪:“晚澄师姐今日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
怎么这血光之灾一件接着一件的。”我的思绪却有些飘忽不定。
顾云深与苏明玉方才对峙的场景,如同挥之不去的画面,在我心间反复萦绕。
明明是那样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可我始终无法忘却苏明玉那微微泛红的耳尖,
以及顾云深在某一瞬间,喉结不自觉滚动的细微动作。还有最后,苏明玉跑走之后,
顾云深那近乎失神的喃喃反问。他那时恍惚到,
甚至都忘记了第一时间来询问我摔伤的膝盖如何。“晚澄师姐?师姐,你在听我说话吗?
”小雅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我定了定神:“怎么了?”小雅撅着嘴,
气鼓鼓地说:“我真是不喜欢那个新来的女学子!骄横无礼!
若是顾世子能真的把她赶出书院就好了。”我闻言失笑,
摇了摇头:“云深不是那等仗势欺人、蛮横跋扈的性子,不会真的把她赶出去的。
”“那可说不准,”小雅理所当然地反驳,“只要一遇上晚澄师姐你的事情,
顾世子可是最紧张不过了。”她掰着手指头数落:“当年若不是师姐你奋不顾身救了世子,
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何况,师姐你还为了他,
落下了这腿上的旧伤……”我敛下眼睫,遮住眸中的情绪。我膝盖上的旧伤,
确实是幼时为了救顾云深而落下的病根。我与顾云深相识那年,他才不过八岁。
彼时他在京中是个顽劣不堪、无法无天的小魔王,因而被他父亲安平侯强行送到兰溪书院,
交由我父亲林院长亲自教导,希望磨砺他的性子。初来书院,他哪里待得住,
整日想方设法地偷跑出去玩。记得有一日突降暴雨,书院众人四处寻找不到他,
我也心急如焚地跟着一同出去寻找,最终在一处偏僻的陡崖下先发现了他。当时黑风骤雨,
天昏地暗,也不知是如何发生的,我们二人竟一同失足跌下了陡崖。万幸的是,
我的脚在跌落过程中卡在了崖壁的一道石缝里,而他则在惊恐万分之下,死死抓住了我的手。
哪怕被他沉重的身体坠得胳膊几乎要断掉,指骨剧痛,我也从未曾想过要松开手。后来,
我们被书院的人找到并救了回去。他因此大病一场,而我的腿脚,
也因为那次意外落下了难以根治的旧伤。自此之后,若是缓步慢走倒也无碍,
只是再也无法像常人那样奔跑跳跃了。顾云深也仿佛一夜之间变了性子,对我百依百顺,
关怀备至。我想吃东街新开的那家糕点铺子做的点心,
他便会亲自去排上一个时辰的队替我买回来。我喜欢南街铺子里新到的某种名砚,
每逢有新品上架,他也都会搜罗齐全了送给我。待我及笄之后,他又郑重其事地备好了厚礼,
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冰人来到书院,正式向我父亲提亲。所有认识他的人,
无论是京中的旧识还是书院的同窗,都说从未见过那个混世小魔王会对一个人如此言听计从,
百般呵护。大家都说,我是他天生的良配,命中注定的克星。我收回纷乱的思绪,看着小雅,
轻轻扯了扯唇角,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细细算来。
我与顾云深从相识至今,竟然也已经有整整十二个年头了。
我让人不许再提及苏明玉在书院门前纵马伤了我脸颊一事,希望风波能尽快平息。
但她在书院里的处境,似乎还是不怎么好。小雅偷偷告诉我说,
顾云深虽然没有明着再去找她麻烦,却私下里示意旁人,不许与苏明玉过多来往交谈。
甚至在膳堂用饭时,还有人故意“不小心”将饭菜汤水泼洒在她的衣服上。
那些家境普通的平民学子,自然不愿意轻易得罪身份尊贵的安平侯世子顾云深,
大多都选择听从他的暗示,对苏明玉敬而远之。而一些家世不错的学子,
则因为顾忌苏明玉北境侯之女的身份,以及她此次入京名为求学、实为质子的敏感背景,
也大多选择谨慎观望,不愿与她深交。但这样刻意的排挤与孤立,确实有些过分了。
我蹙着眉头,让小雅去将那几个参与了排挤苏明玉的学子都叫到了思辨堂,
对他们进行了一番严肃的训斥,并且各自罚了一个月的庭院扫洒作为惩戒。他们离开时,
我还隐约听到其中有人压低了声音,语气不满地抱怨:“晚澄师姐也未免太严苛了些。
”另一个人也附和道:“可不是嘛,我们还不是为了替她出气才做了这事,如今倒好,
反过来要挨罚,真是不识好歹。”小雅听到了,气得当场就要叫住他们理论,
却被我伸手拦了下来。“受了责罚,心里有些怨气也是人之常情,随他们去吧。
”我平静地说。“但你要将此事以及他们受罚的结果传扬出去,让所有人都清楚,
我兰溪书院的学子,立身之本在于品行端正,
绝不容许出现这等恃强凌弱、拉帮结派的卑劣行径。日后,
不许任何人再以任何形式欺压苏明玉。”但归根结底,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还是得跟顾云深把话说清楚,让他不要再继续针对苏明玉了。我敛下眼睫,沉吟思索片刻,
问小雅:“云深今日下午是什么课?”得了确切的消息,我便径直去了书院的练武场,
打算寻顾云深好好谈一谈。顾云深和苏明玉,似乎都报了不少武科的课程,
因此当我在练武场上看到苏明玉的身影时,也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讶。此刻,
他们二人正在高高的比武台上进行切磋。苏明玉手中依旧握着她那条标志性的火红色长鞭,
鞭影翻飞,如同一条灵动的火蛇,挟着凌厉的风声向顾云深甩去。
顾云深手里则持着一杆银亮的长枪,枪尖轻巧一挑,便精准地卷住了疾驰而来的鞭梢。
随即手腕猛一发力,苏明玉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重心不稳,
惊呼一声便朝着顾云深的方向扑了过去。她瞬间被自己甩出的鞭子缠了个结结实实,
狼狈地跌入了顾云深的怀里。在挣扎扭动之间,两人的衣衫不可避免地紧密交缠在一起,
姿态显得格外暧昧。顾云深眉梢得意地挑起,嘴角挂着一丝顽劣的、戏谑的笑容,
低头看着怀中挣扎的苏明玉:“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学些文静的东西不好吗?
成日里舞刀弄枪的,像什么样子。”他故意凑近,
语气带着调侃:“被自己的鞭子捆住的滋味,感觉如何?”苏明玉又羞又恼,
娇声喝道:“有本事就松开我!你这个登徒子!”“这就叫登徒子了?”顾云深非但没松手,
反而将苏明玉扯得更近,两人几乎严丝合缝地紧紧贴在了一起,
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感受到。他随手将长枪丢在一旁,
修长的指尖轻佻地挑起苏明玉的下巴,将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敏感的耳廓边,
声音低沉而暧昧:“那这样……又算什么?”我沉默地站在比武台下,
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像被寒冬的冰水浸泡过一般,一片彻骨的冰凉。表面上看起来,
他们仿佛是针锋相对的宿敌,可那眼神的交汇,肢体的接触,言语间的挑逗,
分明更像是打情骂俏,充满了旁若无人的亲昵。
我用力按住心底那股不断上涌的不舒服的感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开口喊他:“云深。”比武台上的顾云深闻声转过头来,看到是我,
下意识地立刻松开了揽着苏明玉的手。他将手背在身后,不易察觉地轻轻摩挲了两下,
脸上 мгновенно 挂上熟悉的温和笑容,快步向我走来:“晚澄,你怎么来了?
是来看我的吗?”“嗯。”我的视线轻轻扫过站在他身后台阶上的苏明玉,
只见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似怨还嗔地瞪了顾云深一眼,眼神复杂。我收回目光,
抬手替顾云深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汗,
努力维持着温婉的笑容:“方才听闻你又与苏同窗起了些不睦,我担心你性子莽撞,
会欺负了人家。”我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不过现在看来,你们关系似乎还不错,
倒像是朋友之间寻常切磋一般呢。”顾云深闻言,不屑地瞥了身后的苏明玉一眼,嗤笑一声,
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她?也配做我的朋友?”苏明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紧紧咬着下唇,眼神愤恨地看向我,仿佛我是抢了她东西的仇人。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话明明是顾云深说的,可她看起来,反倒像是更恨我一些。“好了。
”我实在懒得再在这里待下去,看他们之间那古怪的氛围,只看着顾云深,语气认真了几分,
“兰溪书院之内,只有同窗情谊,没有阶级高下之分。”“以后不许再欺负人了,听见没有?
”顾云深立刻收敛起方才的桀骜,像一只被驯服的猛兽般,温顺地点了点头,
语气无比乖巧:“都听你的。”但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苏明玉,
补充道:“只要那个讨人嫌的家伙,以后不要再主动往我眼前凑,我自然也懒得理会她了。
”这一天晚上,我在女学子监舍门口被苏明玉拦住了去路。
她依旧是那副双手抱胸、神色倨傲的模样,
语气里充满了讥诮:“原来你就是林院长的女儿林晚澄?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怪不得书院里其他的学子都那般追捧着你,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你有个好爹罢了。
”我打断她夹枪带棒的话语,声音平静无波:“我白日里已经说过,兰溪书院之内,
没有阶级高下之分。同窗们平日里尊称我一声师姐,也并非因为我的家世,
仅仅是因为我在书院里待的时日最久,熟悉各项事务,平日里谁若有事相求,
我都会尽力帮衬一二。”“倒是你,”我目光清冷地看着她,
“一来便先入为主地认定我是仰仗父亲的名头,
看来苏姑娘平日里倒是经常借用令尊北境侯的名号在外招摇行走,想必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苏明玉被我堵得脸色一冷,随即恼羞成怒:“只会逞口舌之利,算什么本事!有能耐,
我们练武场上见真章!”我觉得格外好笑。自她踏入兰溪书院至今,桩桩件件,
皆是她对不住我在先,我从未主动针对过她分毫。那些私下里排挤欺负过她的人,
她不曾有勇气去一一反击,如今却又凭什么非要逼着我应下她这莫名其妙的挑衅?
我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不发一言。我的沉默似乎更激怒了她,
她气急败坏地指着我:“林晚澄,你给我等着!我苏明玉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你那些所谓的知心好友,你身边那些拥簇你的学子,甚至包括顾云深!早晚有一天,
他们都会看清楚你的真面目!都会一个个地从你身边离开!”简直是无理取闹!
我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如果苏姑娘进入兰溪书院求学,
只是为了争强斗狠、做这些无谓之事,那恐怕这书院确实不欢迎你!
”我撂下一句“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便不再理会她,径直绕过她继续向前走去。
只是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如同水面下的暗流一般在悄然涌动。
我并不是那种非要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的人。
只是苏明玉这般张扬跋扈、睚眦必报的性子,早晚会在向来宁静的兰溪书院里闹出事端来。
我的预感并没有出错。仅仅过了三天,苏明玉就果然闹出了一件大事。
那时我正在画室里整理画具,突然秦昭走了进来,神色看起来有些复杂。他对我行了一礼,
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凝重:“晚澄师姐,练武场那边似乎闹起来了,你若是有空的话,
还是过去看一看吧。”我心中一紧,匆匆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边往练武场赶,
一边仔细向秦昭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今日的习武课上,
有几位学子迟到了片刻,并且还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酒气。张教习依照书院惯例,
罚他们去场边蹲马步反省。这本是书院里常有的处罚,并无不妥之处。
却不料苏明玉竟突然站了出来,公然反驳张教习的决定。
她大声说什么学子犯错乃是人之常情,夫子处罚得未免过于严苛云云,
甚至还鼓动其他在场的学子一同起来反抗教习的管教。更甚者,
她还要当场与张教习进行比斗,宣称若是她赢了,便要让张教习免去那几名迟到学子的处罚。
张教习大约也是被她的嚣张气焰激怒,
同时也有心想给这个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北境侯之女一个下马威,便同意了与她比斗。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张教习竟然输了。我皱紧了眉头,
不解地问秦昭:“张教习怎么会输?他身手不凡,经验老道。况且就算他输了,
又怎么会闹起来?”秦昭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语气沉重:“苏明玉在比斗中,
招招都刻意冲着张教习受伤的右侧而去,甚至在张教习明显处处留手、不愿伤她的情况下,
她还步步紧逼,下手毫不留情……如今,张教习右臂旧伤复发,伤势不轻,
已经被送去院医处了。”张教习曾经是军中的一名勇猛副将,
若不是因为早年在某次惨烈的战事中不幸失去了右臂,无法再继续留在军中效力,
也不会被我父亲费心请回兰溪书院,担任武科的教习先生。秦昭的话虽然说得委婉,
但我却瞬间听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你的意思是,苏明玉不仅公然鼓动同窗对抗夫子教诲,
扰乱课堂秩序,甚至还在比斗中故意下黑手,专攻张教习的伤处,导致他旧伤复发?
”怒火“噌”地一下从我心底窜起。我加快了脚步,心中焦急万分。
若是只有苏明玉一人胡闹也就罢了,可顾云深今日应当也在武科课上,
他为何没有出手拦住她?当我赶到练武场的时候,正看到苏明玉被许多学子簇拥在中间。
她神色飞扬得意,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愧疚之色,反而像个打赢了胜仗的女将军一般,
正在接受众人的恭维。而围着她的其他学子们则神色各异,有人眼神崇敬地望着她,
嘴里大声喊着“苏女侠威武”。也有人面带忧色,忡忡不安地低语:“这下可闯祸了,
若是院长和夫子们知道了,追究下来可怎么办?
”苏明玉却毫不在意地笑着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是真有什么惩罚,
尽管冲着我苏明玉来就是了!”“明玉别怕,我们这么多人呢,
院长总不能把我们所有人都罚了吧?”站在顾云深身侧、平日里常常跟着他的赵启高声说道。
他转头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顾云深,挤眉弄眼地:“更何况,还有顾世子在呢,
是不是啊世子?”顾云深则是一副懒洋洋、事不关己的模样,勾着唇角轻笑:“怕什么,
有小爷我在这儿呢。”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意,如同潮水般从我心头一层一层地泛滥起来。
我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忍不住冷笑出声。幸亏张教习此刻不在场,
若他亲眼看到这群不知好歹的学生们,在他因维护他们而受伤之后,
还如此这般地欢呼雀跃、毫无悔意,岂不是要被气得更厉害。远远地,
有人眼尖看到了我的到来,大叫了一声:“晚澄师姐来了!
”方才还喧闹欢腾如同 celebratory 的场面,霎时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瞬间鸦雀无声,静得有些吓人。苏明玉拨开围在她身前的人群,缓步走到我的面前。
她声音清越,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口:“晚澄师姐这是来主持公道了?
”但在背对着众人的那一面,她的脸上却毫不掩饰地挂着挑衅的神色,压低了声音,
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笑得无比得意。“你且仔细看看,这一次,
还有谁会站在你那边?”我不理会她言语中的挑衅,只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位学子,
声音清晰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方才在课上参与闹事的都有谁,自己站出来。
”出乎我意料的是,顾云深竟然几步走到了我的身侧,
用一种亲昵而劝慰的语气轻声说:“晚澄,此事……也不能全怪他们,
也是夫子处罚得有些过了……”我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失望,没有理会他的话。
我加重了语气,再次开口问道:“都有谁?此刻主动站出来,或许还能从轻处罚。
”人群中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骚动,有几个人明显面露犹豫,似乎想要站出来。顾云深见状,
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又不舍得对我发脾气,只好猛地回头,
对着人群低声怒喝了一声:“我看谁敢动!”我终于无法再忍耐,撩起眼睫,
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这么说来,今日带头闹事的人,是你?”顾云深被我问得一滞,
连忙压低声音解释:“晚澄,法不责众嘛,而且这比斗也是张教习自己答应了的,
如今他既然输了,此事不如就此一笔勾销吧。”我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气得怒极反笑,
厉声质问他:“好一个法不责众!”“张教习为何会受伤,我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张教习为人师表,宅心仁厚,不忍心在比斗中对学子下重手,
反倒让你们这群人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专挑着人家的伤处下手!”“今日之事,
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没人主动站出来是吧?!行!那我便一个一个地去查!
”我很少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印象里,哪怕是当年为了救他而摔伤了腿,
大夫诊断说我的腿会落下一辈子的旧伤时,我也并未曾如此失态地大哭大闹过。
顾云深被我骤然爆发的怒气震慑住了,愣了一瞬,语气略微有些服软:“晚澄,
你就当是……给我个面子。”“云深,你最不该说的,就是这句话。”我深吸一口气,
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失望,“这些年来,每逢三四月份,
父亲都会应邀前往墨山书院,与苏院长一同论学讲经,书院内的大小事务,
向来都是交由我来打理,这一点,你是最清楚的。”“那你又为何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非要在书院里闹出这样的事端,还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此算了?”而往年,
他也是我最信任的倚仗。我的课业多偏重于文科,他在武科那边帮我照看着许多事情,
从未出过什么大的纰漏。为何偏偏今年,一切都变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站在一旁、双手抱胸、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和顾云深争吵的苏明玉,
她唇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我心中的怒意和那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
再次一并汹涌了上来。是因为她吗?是因为她的出现,才让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顾云深被我问得哑口无言,隔了许久,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选择了退步。
他转过身,对着人群沉声说道:“方才张教夫子要罚的那几个人,都出来。
”他的目光快速地掠过苏明玉,最终还是没有提及她的名字。他回过头看着我,
语气又恢复了些许温柔:“夫子是因为要处罚这几个人,才闹出了今日课上这件事的。
”这是把我当傻子糊弄呢?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苏明玉!赵启!”我懒得再与他掰扯,
方才来的路上,秦昭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我说得一清二楚,
闹腾得最欢、下手最狠的两个人,就是他们。“你们二人,即刻随我去院医处,
先向张教习赔礼道歉,然后再去训诫堂领罚!”顾云深下意识地就想上前阻拦,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决绝:“你敢拦,就别怪我今日与你翻脸。”他的脾气也上来了,
被我当众下了面子,又不能真的对我动手,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抬起脚,
狠狠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用来训练的木人桩,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翻脸就翻脸!又如何!
”就在这时,苏明玉却笑意盈盈地走上前,站到顾云深身边,
用一种娇柔婉转的嗓音对他说道:“云深,你别担心,罚便罚了,我不怕受罚的。
”那一声亲昵的“云深”,如同针一般刺入我的耳中。我的喉间瞬间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
仿佛硬生生吞下了一块隔了三夜、已经馊掉了的饭团一样,让我几乎要当场作呕。
顾云深听到苏明玉的话,脸上的怒气竟奇迹般地逐渐缓和了下来。他低低地应了苏明玉一声,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嗯,你自己……万事小心。
”好一对郎情妾意、患难与共的可怜人!我用力压下鼻腔里泛起的阵阵酸意,
让自己看起来漠然无比。“顾世子若是实在舍不得你的心上人受罚,
那不如也跟着一同去训诫堂关禁闭好了!”“到时候没有旁人打扰,你们再想如何你侬我侬,
卿卿我我,也不迟!”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猛地转过身就走。再在这里多待下去一刻,
我怕我自己也要控制不住,气得去踹那些无辜的木人了。我带着苏明玉和赵启去了院医处。
强压着他们二人,向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的张教习认认真真地赔礼道歉。随后,
便将这两人直接关进了训诫堂,并且当众下令,以他们二人以儆效尤之例。
若是日后再有学子胆敢效仿此等行为,公然顶撞师长、罔顾同窗情谊,
兰溪书院绝不会容下这般品行不端之人。而顾云深,
虽然白日里在练武场上与我起了那样的嫌隙,
但这么多年的相处早已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习惯。没过多久,他就主动来寻我了。
他手里拎着一小包我素来爱吃的松子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走近我时,
语气带着几分玩笑:“让我瞧瞧,我们晚澄的小脸都快板成什么样啦。”我正低着头,
核对着书院这个月的收支账簿,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继续专注地看着账目。
“还在生气呢?”顾云深将松子糖放在桌上,绕到我身边,放低了姿态,
好话如同不要钱一般一箩筐地往外倒,“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的错,
是我在课上没能及时拦住他们胡闹。”“你看,你罚也罚过了,气也该消了吧?
就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手中的笔尖在宣纸上不受控制地划出了一道极其难看、破坏了整洁页面的墨迹。
我心中烦躁更甚,索性将这一页写废了的账簿用力揉成一团,丢到了一旁。
不仅仅是因为今日在练武场发生的那件事。但我却说不出口。我那些翻涌不休的负面情绪,
更多的是来源于顾云深和苏明玉之间那种若有似无、却又清晰可辨的微妙氛围。
父亲以往总是教导我,君子当有容人之量,胸襟当能吞纳百川溪流。可我不得不痛苦地承认,
我讨厌苏明玉,从她来到书院的第一天起就本能地厌恶她。
我一点也不想看到顾云深和她走得那么近,哪怕只是看似寻常的同窗交往,也让我如鲠在喉。
我挫败地丢下了手中的毛笔,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顾云深,
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云深,今日在练武场对你发脾气,或许是我的方式不对,
有我的错处。”“但,你是我的未婚夫。我不喜欢苏明玉,你以后,不要再与她离得太近了,
好不好?”我说出这句话时,心跳得很快,仿佛等待着一场宣判。顾云深静默了片刻,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须臾,他脸上重新扬起了笑容,
伸手揉了一下我的头顶,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又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敷衍:“原来我们晚澄是吃醋了呀。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我以后不理她了便是。她那样骄横跋扈、不知礼数的人,我其实也根本看不上。
”我们似乎就这样重归于好了。他又像往常一样,每日准时陪我一同用午膳,风雨无阻。
可我却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总是有些心神不定,目光常常不自觉地飘向某个方向。
在他又一次明显心不在焉、眼神飘忽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只见远处的回廊下,一身惹眼红衣的苏明玉正坐在那里,她的身侧簇拥着许多学子,
有男有女,看起来言笑晏晏,热闹非凡。我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声音平静无波:“苏姑娘今日头上戴的那支簪子,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一支簪子而已,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前几日射艺课上我输给了她,愿赌服输罢了。晚澄你若是喜欢,
我改日再给你买……”顾云深的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果然,我没有看错。
那支在苏明玉发间熠熠生辉的流云纹白玉簪,正是前些日子我偶然看到图样后心生喜爱,
特意央他去“飞云楼”定制的那一支。掌柜的说工艺复杂,至少需要耗时三十日才能制成,
顾云深当时满口答应,还说会日日去盯着进度,定要让我在生辰前戴上。
如今时间已过了大半,我却迟迟未曾等到他将簪子拿给我。原来,竟是“输”给了苏明玉。
又或者说,以顾云深那一向冠绝书院、鲜有败绩的射艺水准,为何会偏偏“输”给了苏明玉?
这其中缘由,不言自明。顾云深看着我骤然冰冷的脸色,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荒唐的巧合。鼻腔深处那股熟悉的酸楚感,一下子猛烈地涌了上来。
我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愤恨地一把推开了他。骗子!满口谎言的骗子!
仿佛是一个被刻意掩藏的线头,一旦被无意间扯了出来,
只要我不选择自欺欺人地紧紧捂住眼睛,那么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显而易见,
清晰得令人心寒。只需稍稍留心打听,如今整个兰溪书院,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苏明玉与顾云深走得极近,关系非同一般。那一晚,
苏明玉因为顶撞夫子、打伤张教习而被关在训诫堂禁闭,顾云深竟然专门从外面买了酒菜,
趁着夜色翻墙进去,陪了她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天色微亮才悄悄溜回自己的寝舍。
而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才刚刚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过,
他绝不会再和苏明玉有任何不必要的靠近。每逢武科课,他们二人便自然而然地凑在一处,
结为搭档。比试切磋之时,原本总是顾云深占据绝对上风的局面,不知从何时起,
也变成了各有输赢,甚至顾云深输的次数还更多些。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
顾云深是在有意相让。他在对上苏明玉的时候,无论是心,还是手,都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甚至私下里已经开始有人在偷偷议论猜测,以苏明玉北境侯嫡长女的尊贵身份,
将来是否会愿意屈就,给安平侯世子做小。我努力捋清自己脑海中那团乱麻一般的思绪,
压下心头翻涌的恶心与苦涩,决定去找顾云深,最后再谈一次。我来到他常去的明辨堂,
还未走近,便正好撞见他与苏明玉两人单独在里面说话。只听苏明玉带着哭腔,
声音委屈地质问:“你要把簪子要回去?”顾云深似乎也有些烦躁,他别过头去,
不敢看苏明玉的眼睛,
语气却又带着几分无奈的讨饶意味:“那支簪子……晚澄她真的很喜欢,也等了许久了。
明玉,你若是喜欢这种式样,我之后再另外定一支一模一样的补偿给你,好不好?
”“若是不行,十根?姑奶奶,你别哭啊!你一哭我这心里就……”苏明玉的眼泪说来就来,
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顾云深顿时显得手足无措,慌乱之下,
最后竟伸手搭在了她的后背上,笨拙而又轻柔地拍抚着,试图安慰她。“好好好,
算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这哭得我……我实在是受不住。”苏明玉这才破涕为笑,
似怨还嗔地瞪了他一眼,
语气带着一种恃宠而骄的意味:“你以为我当真就舍不得这一根破簪子吗?”她顿了顿,
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在这里跟我装聋作哑?
我……我对你的心意……”不等顾云深有所回应,苏明玉竟猛地伸出双臂,
紧紧揽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将自己嫣红的嘴唇印上了他的唇畔。
顾云深整个人浑身一僵,搭在苏明玉后背上的手似乎迟疑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
但仅仅只是一瞬过后,他就立刻反客为主,手臂用力,狠狠地将苏明玉搂紧在怀中,
激烈而又急切地吻了回去。我呆呆地站在明辨堂虚掩的门外,
感觉自己的双脚像是被无形的钉子狠狠钉在了原地,沉重无比,动弹不得分毫。
就在方才来时的路上,我甚至还在心中挣扎着思量,或许,是我自己太过苛刻了,
连他交什么样的朋友都要横加干涉。我还曾想过,如果找到他,就对他说,
若是他真的觉得苏明玉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那便不必再顾忌我的感受,
我不想我们之间多年的情分,因为旁人的介入而受到影响。甚至就在刚才那一瞬之前,
我的心底还可笑地闪过了一丝微弱的侥幸。若是他能在那一刻推开苏明玉,那么今日之事,
我就当做从未发生过,以后也绝口不再提。然而,他最终的举动,
却将我那些卑微的退让、难堪的自我说服,以及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彻底击成了粉碎,
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令人作呕的笑话。
我用力地、狠狠地抹掉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脸颊的眼泪,决绝地转过身,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顾云深最后还是将那支沾染了别人气息的白玉簪子取了回来,亲手还给了我。他离开之后,
我面无表情地走到窗边,随手一扬,将那支簪子远远地丢了出去,
如同丢弃一件令人厌恶的垃圾。旁人用过的东西,我林晚澄,从来不屑于要。转眼间,
便到了四月末。就在我生辰的前一日,远赴墨山书院游学论道的父亲,
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兰溪书院。我心中欣喜,立刻去到父亲的书房,
问了问他此行的近况之后,便紧紧捏着自己的手,
将那个已经在心中盘桓了许久、几乎要将我压垮的决定,艰难地说了出来。我抬起头,
目光坚定地看着父亲,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阿爹,女儿……想与顾云深退婚。
”顾家乃是开国功臣之后,三代之前便被封为异姓王,世袭罔替。如今的顾云深,
是安平侯府唯一的嫡子,名正言顺的世子。如无意外,未来整个安平侯府的爵位和家业,
都将由他来继承。我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及笄之后便定下了婚约,只待明年我过了孝期,
便要正式成婚。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提出要退婚,任谁听了,
恐怕都会觉得像是一时意气用事的赌气之举。但父亲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生气或是斥责,
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伸手捋着颌下微长的胡须,目光沉静地看着我,
温和地问:“可是云深那孩子,哪里又惹得我们家晚澄不开心了?
”父亲这句充满了慈爱与关怀的话一问出口,
我这些日子以来强行压抑、隐忍了许久的委屈、不甘与心痛,便再也控制不住,
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我哽咽着扑进父亲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声音破碎地哭诉着:“阿爹……女儿不喜欢顾云深了。”他喜欢上了别人,所以,
我不要再喜欢他了。我断断续续地,将这些日子以来,顾云深与苏明玉之间的种种纠葛,
以及我亲眼所见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讲给了父亲听。父亲听完,
原本温和的面容瞬间变得冷肃无比,眉头紧紧蹙起,看着就像是下一刻就要立刻冲出去,
把顾云深那个混小子揪过来狠狠打上一顿的样子。我渐渐缓和了情绪,止住了哭泣,
对父亲认真地说道:“阿爹,女儿是真的想清楚了。
顾云深他本就不是个能被轻易束缚住的性子,他天性里就爱玩爱闹,
最怕的就是被人管束和拘着。”“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看向苏明玉时,
眼中闪动的那种惊艳和欣赏……他对女儿,或许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喜欢,更多的,
可能只是将当年我救他那一次的恩情,误以为是男女之情了吧。”“既然如此,
我们之间注定无法走下去,那不如就此放手。也省得日后时日渐久,彼此消磨,
反而将最后那点微薄的情分也全都耗尽了。”“我林晚澄想要的人,必须是那个一心一意,
眼里心里都只看得到我一个的人。”父亲仔细地看着我,
确认我的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与勉强之后,才沉吟着开口说道:“那个苏明玉,
是当今圣上亲自下旨安排进入兰溪书院的,连我这里,也违抗不得圣意。”“但,
我也绝不会让我的女儿,平白无故地受这样的委屈和欺负。这样吧,
我先派人去查一查她的底细和情况。”“若是查明她确实品行不端,或是另有图谋,
我之后便亲自上书秉明圣上,看看能否将她和顾云深一同转去墨山书院吧。眼不见,心不烦。
”我思量了片刻,觉得父亲的安排甚好,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我林晚澄的性子或许是偏文静柔和了些,却也绝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
没得道理在自家的地盘上被人如此欺辱,还要憋屈地天天看着那两个碍眼之人,
让自己堵心怄气。从父亲的书房出来,回到自己居住的寝舍时,小雅告诉我,
顾云深已经在这里等了我许久了。看到我回来,顾云深站起身,
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欲言又止的踌躇之色,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开口问道:“晚澄,
前些日子……我送你的那方金丝楠木棋盘,可还在?”我的心,
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恍惚了一瞬。我素来喜爱下棋,
也痴迷于搜寻各种材质上好的棋盘与棋子。顾云深为了投我所好,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
才终于寻到了这方极为珍品的金丝楠木棋盘。因为之前张教习那件事,我与他生了嫌隙,
他为了哄我开心,便将这方棋盘作为今年的生辰礼物,提前送给了我。那时,
我还懵然不知顾云深背地里与苏明玉已经纠缠到了何种地步,收到这份贵重的礼物后,
还曾为此开心雀跃了许久。如今想来,那份雀跃的心情,更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我压下心头的涩意,淡淡颔首:“在,有什么事吗?”他似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随即解释道:“我……我方才得知,原来明玉的生辰,
竟比你的还要早上一日。时间太过仓促,我一时也来不及为她准备合心意的礼物。
”“所以……晚澄,你能否先将那方棋盘还给我?等日后,
我定会再为你寻一件更好、更让你喜欢的礼物,作为补偿。”怒气,如同被点燃的干燥柴薪,
在一瞬间猛烈地燃烧了起来,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被他这番无耻至极的言论气得怒极反笑,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尖锐地反问他:“顾云深!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晚澄……?”顾云深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我会是如此激烈的反应,
脸上带着茫然与不解,似乎不明白我为何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如此生气。他还试图解释,
语气甚至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意味:“上次我替你把那支簪子要回来的时候,
她并未多说什么,已经是礼数有亏了。如今我只不过是想先为她补上一份生辰之礼,
也算是……算是你稍稍弥补一下对她的亏欠……”“滚!”我再也忍无可忍,
顺手抄起桌边笔筒里的一支狼毫笔,狠狠地朝着他的脸砸了过去。
桌上那方名贵的金丝楠木棋盘,在窗外透进来的日光下,
静静地映照着深沉而漂亮的木质色泽。
我原本是想让他立刻带着这方象征着羞辱的棋盘一起滚蛋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凭什么?
心中充满了不甘。我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努力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