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钟

周默用拇指摩挲着邀请函边缘的烫金裂纹，那上面的地址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樟脑味。

三小时前，这份包裹出现在他办公室的橡木信箱里，信封内侧残留着某种淡紫色粉末——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蓝闪蝶翅粉遇光分解后的痕迹。

黄包车拐进思南路时，梧桐枯叶正扑簌簌砸在车篷上。

76号洋房从铁艺围栏后露出哥特式尖顶，像一柄蒙着蛛网的青铜匕首。

穿墨绿旗袍的女佣立在铸铁大门前，她耳垂挂着对翡翠坠子，青白灯光下泛着死鱼眼珠似的浊光。

“周教授，老爷吩咐过要检查随身物品。”

女佣递来银托盘，指甲盖残留着暗红蔻丹。

周默注意到她虎口有串数字刺青：1927.11.12。

大厅里，座钟齿轮咬合的声响混着大提琴低鸣。

水晶吊灯将六把高背椅的影子拉长成牢笼铁栅，长桌尽头坐着穿晨袍的男人。

陆远山的左眼戴着单片眼镜，镜片后的瞳孔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您妹妹的事，我很遗憾。”

他推来一杯白兰地，琥珀色酒液倒映出周默骤然收紧的下颌线。

晚宴第七道菜是淋了黑松露酱的乳鸽，唐既白用残缺的左手捏着餐刀，刀刃与骨瓷盘摩擦出刺耳锐响。

林蔓将蓝翅凤蝶标本别在领口，氰化物特有的苦杏仁味从她指间弥散。

“心理实验很简单。”

陆远山敲了敲纯黑信笺，“写下你们最深的愧疚——当然，我会是唯一的读者。”

沈青梧的钢笔悬在纸面上，笔帽刻着一行德文：“Wer mit Ungeheuern kämpft, mag zusehn, dass er nicht dabei zum Ungeheuer wird.（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恶龙）”。

她忽然抬眼看向周默：“您听过科尼岛幻觉吗？

受试者在密闭空间独处48小时后，会把座钟滴答声听成心跳。”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齿轮卡涩的呻吟。

周默数到第十二声钟响时，二楼传来玻璃爆裂声，像有人捏碎了一只装满星星的琉璃瓶。

书房门把手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周默撞开红木门的瞬间，血腥味混着广藿香扑面而来。

陆远山仰倒在波斯地毯上，古董拆信刀贯穿心脏，刀柄鎏金的鸢尾花纹正在吸吮暗红血液。

周默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三小时前，他亲眼看见唐既白用鹿皮包裹这把刀，修复师缺失的无名指在绒布上蹭出一道油渍。

而现在，本该在工具匣里的凶器，正插在反锁房间的死者胸口。

“钥匙。”

沈青梧蹲下身，白大褂下摆扫过血泊。

她从死者西装内袋摸出一枚黄铜钥匙，齿痕间黏着半片蓝蝶翅膀。

窗外惊雷炸响，吊灯铁链忽然发出濒死般的吱嘎声。

周默抬头望去，灯架边缘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某种钩状物反复刮擦过。

暴雨冲刷着阁楼的气窗。

唐既白调试座钟的背影在闪电中忽明忽暗，他的工具箱敞开着，镊子尖端沾着亮蓝色鳞粉。

“陆先生不允许任何人碰他的钟。”

修复师转动发条，黄铜钟摆在周默眼前划过，“除了每七天一次的校准。”

周默的指尖抚过雕花钟盘，在罗马数字“VII”的凹槽里摸到细碎结晶——那是海盐与硝石的混合物。

当他转身时，林蔓正站在阴影里，她手中的昆虫针闪着寒光。

“父亲总说蝴蝶是最完美的骗子。”

她用针尖挑起发丝间一片蝶翅，“有些品种的翅粉遇到酒精，会变成另一种颜色。”

储藏室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

周默冲进去时，沈青梧正弯腰拾起半瓶打碎的波尔多红酒，酒液浸透她衬衫口袋里的遗嘱复印件，墨迹晕染出模糊的“精神鉴定”字样。

周默在盥洗室掬了把冷水泼在脸上。

镜中人的瞳孔正在扩散，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旋律碎片突然涌进耳膜：妹妹坠楼前循环播放的《G弦上的咏叹调》，大提琴震颤的频率与座钟齿轮完美重叠。

他踉跄着扶住瓷砖，指缝间渗出冷汗。

镜子右下角有道用口红画的箭头，指向通风口铁丝网——那里卡着一枚珍珠耳钉，内侧刻着“SY.1927”。

雷声碾过屋顶时，整栋洋房突然陷入黑暗。

周默听见女人的喘息声贴着后颈掠过，下一秒，他的掌心被塞进冰冷的金属物体。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沈青梧苍白的脸浮现在眼前，她将染血的钢笔按在他手心，嘴唇无声开合：“下一个钟摆周期前，真相会杀死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