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未寄达

汤一凡的暗恋始于三月某个潮湿的课间。

洛城一中的走廊铺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米色瓷砖，裂缝里嵌着历年学生掉落的校徽碎片。

他背靠高二（7）班的后门，金属门把抵在第三节脊椎骨的位置，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枚五毛硬币。

这是新学的把戏——当浅绿色裙摆掠过走廊转角时，银币就会在指缝间翻出流畅的弧线。

马静总在每周三的第二节课间出现。

她的白色棉袜边缘绣着淡粉樱花，五片花瓣用银线勾边，随着步伐在黑色小皮鞋上方若隐若现。

汤一凡数过，从（4）班到女厕共需经过二十七块地砖，而她的影子会在第九块处被阳光拉长，像一尾突然跃出水面的银鱼。

今天硬币第三次落地。

"又去厕所？

"死党陈浩咬着棒冰凑过来，冰渣落在汤一凡的物理练习册上，"这礼拜你膀胱出问题了？

"练习册边角蜷曲着，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MJ"的缩写，字母J的勾画总是不自觉延长，变成樱花枝桠的形状。

汤一凡用鞋尖挡住滚向走廊的硬币。

春日的风裹挟着樱花香气破窗而入，他看见马静马尾辫上的浅绿色发带被吹成波浪，像物理老师演示磁感线时用的那卷弹簧。

突然，她停在第十七块地砖处。

汤一凡的呼吸卡在喉咙里。

马静弯腰拾起什么，指尖沾着樱花花瓣朝这边走来。

他慌忙抓起练习册，油墨未干的牛顿定律图解印在掌心，洇出深蓝色的"F=ma"。

"同学，"她的声音像浸过山泉的琉璃，"这是你的吗？

" 躺在少女掌心的硬币泛着潮湿的光，边缘还粘着半片花瓣。

汤一凡注意到她指甲修剪得很短，甲床透着健康的淡粉色，小拇指第二关节有颗褐色小痣。

"谢...谢谢。

"他伸手去接，硬币却从汗湿的指尖滑落。

这次它滚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叮叮当当撞上女厕门口的拖把桶。

马静轻笑出声时，汤一凡正盯着她发梢上的樱花残瓣。

那抹粉色落在他物理课本第143页，恰好盖住焦耳定律的公式推导。

首到晚自习结束，他才发现花瓣被压成了半透明的标本，叶脉里还凝着晨露的痕迹。

从此他的暗恋有了精确的计量单位。

周二晚他会提前削好三支2B铅笔，确保校服第二颗纽扣系得端正；周西清晨总要去小卖部买薄荷糖——因为周三上午马静经过时，他闻到她发间飘来的薄荷清香。

物理笔记本的页眉开始出现倒计时数字，记录着距离下次"偶遇"还有多少分钟。

五月末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汤一凡站在走廊尽头的开水房，看雨水在窗玻璃上织出流动的蛛网。

马静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教师办公室跑来，白袜溅上泥点，像宣纸上晕开的墨梅。

他下意识摸向裤兜里的纸巾，却见她突然转向，朝着自己方向疾步走来。

"能帮个忙吗？

"她的气息带着雨水的腥甜，"张老师说要找物理年级前十的同学..."发梢的水珠坠落在练习册封面，在"汤一凡"三个字上漾开小小的涟漪。

开水房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目。

汤一凡盯着自己期中考试68分的物理试卷，喉结艰难地滚动："我...我不是..."谎言像生锈的刀片割过声带，"前十名都在竞赛班。

" 马静眼里的星光暗了一瞬。

"这样啊，"她抹掉作业本上的水渍，露出被浸湿的名单，"可是张老师明明说七班..."话音未落，预备铃惊碎了水房蒸腾的雾气。

那天深夜，汤一凡在日记本上画了第43朵樱花。

铅笔尖突然折断，在"2006.5.31"的日期上划出长长的裂痕。

窗外未谢的樱花被暴雨击落，像无数来不及寄出的情书，重重砸在宿舍楼下的水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