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de爱情故事

秋分后的第十日，梧桐巷的青石板路上积着半寸厚的碎叶。

江晚踮脚将最后一匹月白色盘扣布料晾上竹竿时，竹夹子 “咔嗒” 咬住绳头的声响惊飞了墙根下打盹的三花猫。

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细汗，目光掠过红漆剥落的门楣 ——“梧桐巷 37 号” 的铁皮门牌在秋阳里泛着温润的光，像块被岁月磨亮的老玉。

裁缝铺的木门敞着，老式蝴蝶牌缝纫机 “咔嗒咔嗒” 的转动声混着茉莉茶香飘出来。

江晚转身走进阴凉的堂屋，搪瓷缸里的茶水己凉透，几片碧螺春的梗子斜斜卡在机轮的雕花缝隙里。

她捏起镊子正要挑，外头忽然传来竹椅拖地的响动，陈阿婆的吴侬软语裹着风飘进来：“晚丫头，巷口张师傅家今早揭了红榜，说是丈量队的人拿卷尺把天井都量到砖缝里去了。”

布料的经纬在竹帘上投下细碎的影，江晚的指尖悬在镊子上方没动。

缝纫机的铁制踏板还留着母亲当年踩出的凹痕，踏板边缘包的牛皮早己磨得发亮，露出底下暗红的木质纹理。

她忽然注意到靠门的墙根处卡着张纸角，米黄色的宣纸上印着红通通的 “拆迁通知” 西个大字，边角被雨水洇出浅褐色的晕，像朵开败的梅。

“阿婆，您尝尝新炒的碧螺春。”

江晚把搪瓷缸往窗台上一搁，蹲下身去捡那张纸。

指腹触到纸面时，油墨的涩感让她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握着她的手在布料上画样时，粉笔划过的确良布的触感。

通知末尾的红章盖得歪歪扭扭，“区城建办” 三个字的边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印泥，像滴落在雪地上的血。

弄堂深处传来收废品老汉的吆喝，“旧衣裳换洋火 ——” 尾音拖得老长，惊得檐角的铜铃叮铃作响。

江晚捏着通知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泛出青白。

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这台机子跟着我从上海弄堂到南京巷口，针脚里缝的都是日子。”

她抬头望向墙面上挂着的那排盘扣样衣，豆绿、月白、黛蓝的布料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像一串被剪断了线的往事。

陈阿婆的藤椅 “吱呀” 响了两声，老人探进半张爬满皱纹的脸：“听说这回动迁房分到燕子矶，离城里足有二十里路呢。”

江晚忽然想起上个月给巷口王婶改的那件夹袄，袖口处特意留了寸许的边，好让开春时能放出来 —— 如今王婶的新房钥匙怕是要先于那件夹袄到她手里了。

阳光从雕花窗格里斜切进来，在缝纫机的铁架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江晚指尖划过通知上 “限期十五日内搬离” 的字样，忽然听见 “咔嗒” 一声轻响 —— 方才没挑出来的茶叶梗终于从机轮缝隙里掉下来，落在踏板边缘的牛皮上，像根被岁月磨短的针。

她站起身，把通知折好塞进围裙口袋，指尖触到布料下硬硬的纸角。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有片金黄的叶子恰好飘在晾着的月白布料上，叶脉清晰得像是谁用细针在布面上绣了幅秋光。

江晚伸手去捡那片叶子，忽然听见巷口传来汽车喇叭声，突突的声响惊得晾衣绳上的布料一阵晃动，竹夹子 “啪嗒” 掉在青石板上，惊起满地碎金般的阳光。

陈阿婆的叹息混着缝纫机的余响在堂屋里打转，江晚望着门楣上斑驳的门牌号，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梧桐巷的每块砖都浸着裁缝铺的针脚。

此刻她摸向围裙里的拆迁通知，纸角硌着掌心，像块新纳的鞋底，磨得人生疼。

而那台老式缝纫机还在墙角静静转动，仿佛在替时光数着，这巷子里最后的、即将被剪断的针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