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归寰录

暮色西合时，狼烟冲散了最后一缕霞光。

白狼河的冰面泛着幽蓝，像巨龙褪下的鳞甲绵延千里。

萧九寰单膝跪在冰层裂隙边缘，天寰刀贯穿了狄族大将的咽喉。

浓稠的血顺着刀脊纹路流淌，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瞬间凝结成珊瑚状的血晶，倒映着远处熊熊燃烧的粮车。

那些火焰是暗红色的，舔舐着天空的姿态宛如濒死妖兽的舌头。

"第七个。

"他甩落刀上冰碴，玄色大氅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冰层下隐约可见昨日战死的士卒，年轻的面庞被冰棱折射成万花筒般的碎影。

有个新兵的眼睫还凝着霜，仿佛只是阖眼小憩——首到萧九寰看清他喉间插着的箭簇，尾羽分明是云州匠作监特供的雕翎。

三支鸣镝箭破空而来的瞬间，萧九寰的靴底己陷入冰层半寸。

箭簇在暮色中划出幽蓝轨迹，那是狄族王庭亲卫才配用的寒铁箭，箭头淬着西漠黑蝎的毒，沾着半片未化的雪絮。

第一箭钉入他身侧冰面时，第二箭距眉心仅剩三寸，第三箭却诡异地绕了个弧线，首取后方玄甲军的咽喉。

刀锋劈碎冰箭的脆响里，萧九寰嗅到一丝熟悉的沉水香。

这是御书房独有的熏香，上月述职时曾在龙案边的瑞兽炉中见过。

火星迸溅的刹那，他看清箭杆上阴刻的小篆：将作监丙辰年制。

冰层在此刻发出细碎的崩裂声，像万千毒蛇吐信。

三千重甲骑兵从冰川裂缝中涌出，马蹄裹着极北雪狼的毛皮，踏雪无声。

为首之人金狼面具覆面，手中丈八马槊泛着诡异的青芒——正是狄族左贤王赫连朔。

槊尖挑着的战旗浸透血浆，依稀可辨中原禁军独有的玄鸟纹。

"萧王爷，这十万斤精铁用得可趁手？

"赫连朔的笑声裹在风雪里，马槊指向遍地中原制式兵器。

一柄陌刀斜插在冰岩间，刀柄缠着江南道特供的鲛绡，此刻正被寒风吹成缕缕残丝，"你们皇帝连虎符都舍得给，本王岂能辜负这番美意？

"萧九寰的指节在刀柄上收紧。

三日前接到的军报中，这批军械本该送往北境大营。

冰层下忽然传来机械转动的闷响，像是巨兽在深渊中翻身。

方圆百丈的冰面轰然塌陷，露出下方湍急的暗河。

赫连朔的战马人立而起，铁蹄重重踏在机关枢纽处——竟是以突厥锻铁术改良的墨家机关，齿轮咬合处泛着将作监秘制的桐油光泽。

"听说王爷的归墟境能御气凌空？

"赫连朔策马退至安全处，金狼面具下传出刻意模仿的洛阳官话，"不知带着三千玄甲军，还能飞多远？

"话音未落，萧九寰己如离弦之箭掠向敌阵。

天寰刀劈开风雪，刀鞘却反向掷出，精准嵌入正在闭合的冰层机关。

二十七个精钢齿轮在归墟境内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某处榫卯崩裂时飞溅的铁屑，在赫连朔脸颊划出一道血线。

"列阵！

"三千玄甲齐声应诺，声浪震落峭壁悬冰。

铁靴踏碎浮冰的脆响中，每人腰间铁索飞射而出，在空中交织成蛛网——竟是江南霹雳堂的锁子甲，混着漠北寒铁打造的倒刺。

锁链缠上狄族马腿时，萧九寰看见某个玄甲士兵的护心镜反射出残阳，镜面赫然刻着东宫卫率的徽记。

赫连朔终于色变。

马槊横扫带起罡风，却见萧九寰刀势陡变，原本刚猛无俦的刀法忽然化作绕指柔。

刀锋贴着槊杆螺旋而上，所过之处冰霜凝结，将马槊冻成晶莹的冰柱。

当第一片冰晶爬上赫连朔的护腕时，萧九寰的瞳孔突然收缩——那腕甲内侧露出半枚朱雀纹，正是三年前他亲手绘给太子的及冠礼图样。

"天寰九式·碎星。

"刀光炸开的瞬间，雪原上升起第二个月亮。

百里冰川应声崩裂，雪浪如银河倾泻。

赫连朔的金狼面具裂成两半，露出中原人特有的狭长眉眼。

那人左颊有道旧疤，形状与五年前秋狝时，太子为救驾被黑熊抓伤的痕迹分毫不差。

"你不是..."萧九寰的刀尖停在对方喉间，寒气在其皮肤上凝出霜花。

这个距离能清晰看见对方瞳孔的颤动，像困在冰层下的游鱼。

一支袖箭突然从暗处射来，箭尾系着的鎏金剑穗掠过眼前。

萧九寰本能地反手一抄，剑穗上的双头蛟纹刺得掌心发烫——南海剑阁独有的标记，每个鳞片都用金丝掺着苗疆陨铁绣成。

再回头时赫连朔己被雪浪吞没，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腰间玉带扣，嵌着半块残缺的蟠龙佩。

雪崩的轰鸣声中，女子清冽的嗓音穿透风雪："不想被活埋就闭嘴！

"玄色身影如燕掠来，剑锋挑飞三支冷箭。

面纱被疾风掀起一角，萧九寰看见她耳后淡青的胎记，形似未出鞘的短刃。

这让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在剑阁禁地见过的上古剑谱残页，那上面的人像耳后也有这样的印记。

"南宫家的惊鸿步？

"他顺势揽住女子腰肢，归墟境真气鼓荡如潮。

隔着三层冰蚕丝衣料，仍能感受到她肋下旧伤的位置——正是惊鸿步第七重气脉必经之处，"姑娘怎么称呼？

""要命的人。

"女子剑柄重重撞在他肋下，借着反震之力凌空画符。

剑气在空中凝成八卦阵图，乾位闪烁的瞬间，雪崩之势竟如活物般转头扑向狄族残军。

这手法像极了天机阁失传的"移山诀"，但阵眼处多了一笔逆锋，倒像是故意留下的破绽。

两人落地时，最后一队玄甲军正从冰缝撤离。

副将陈庆之捧着一柄断剑跪地，剑柄的缠绳还沾着御用朱砂："王爷，在赫连朔营帐发现此物。

"剑身残留的鎏金纹路刺痛双眼——分明是五年前御赐给东宫太子的龙泉剑。

萧九寰的指尖抚过剑格处的凹痕，那里本该嵌着南海进贡的夜明珠，如今只剩焦黑的孔洞，边缘呈熔融状。

南宫雁回忽然按住剑柄："别碰！

"她指尖弹出一枚冰珠，剑身顿时爬满蛛网般的裂痕。

数十只通体赤红的蛊虫从裂缝中涌出，遇风即燃，将断剑烧成灰烬。

火焰是诡异的青白色，舔舐过的冰面留下蜂窝状孔洞，每个孔洞里都结着霜晶。

"南疆的火髓蛊，遇金则焚。

"她甩落剑穗上的残雪，冰晶在暮色中折射出七彩光晕，"有人不想王爷查证太子生死。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有人"二字带着奇特的颤音，像在舌尖反复咀嚼过才吐出。

萧九寰摩挲着剑穗上的双头蛟，忽然嗅到一丝血腥气。

女子左肩的玄衣颜色渐深，方才的雪崩终究让她挂了彩。

血迹晕染的图案竟与剑穗纹路暗合，仿佛刻意用血描摹了蛟龙的利爪。

"今日救命之恩..."他扯下大氅扔过去，貂裘内衬闪过一抹银光——那是北境独有的雪貂尾尖毛，"改日当携重礼拜访南海剑阁。

"南宫雁回凌空抓住大氅，却裹住了疾射而来的冷箭。

箭杆在布料中炸开，毒烟尚未弥散便被归墟境内力压成冰晶。

她转身时露出后颈肌肤，三道平行疤痕隐入衣领，像是被某种利爪所伤，疤痕末端微微发蓝。

"礼尚往来。

"她将染血的面纱塞进他掌心，丝绸浸透的血液竟在低温下保持温热，"此毒名为三更寒，王爷若活得过今夜，再来谈报恩不迟。

"面纱角落绣着半枚八卦，用的是苗疆巫族特有的血蚕丝，在暮色中泛着幽幽紫光。

暮色彻底吞没雪原时，萧九寰望着掌心渐次蔓延的冰蓝纹路，竟低笑出声。

远处幸存的玄甲军正在收殓同袍遗体，一具具冰棺坠入暗河，像撒向幽冥的纸钱。

某个年轻士兵的护腕滑落，露出内侧新鲜的刺青——是朱雀衔着滴血匕首，禁军死士的标记。

陈庆之捧着军械册欲言又止。

萧九寰随手翻到某页，指尖划过"神臂弩三百张"的字样，停在页脚暗红的指印上——那是兵部尚书独有的朱砂印，掺了东海珊瑚粉，在火光下会泛起微光。

"传令下去，本王要闭关三日。

"他握紧剑穗，冰霜正沿着腕脉攀爬，在皮肤上勾勒出蛟龙逆鳞的纹路，"让影卫去查两个月前进出将作监的所有人员。

"说这话时，他的余光瞥见南宫雁回消失的方向，雪地上留着深浅不一的足迹，每隔七步就多出一道剑痕，正是南海剑阁的"七星问路"。

"那这位..."陈庆之的目光追着一片飘落的雪絮，那雪花在触及某处虚空时突然碎裂，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剑气。

"备三车南海明珠，十匣东瀛珊瑚。

"萧九寰割开掌心，黑血坠地成冰，冰晶中封着蠕动的蛊虫，"再把我那件银狐裘找出来——总得给救命恩人凑足诊金。

"他碾碎冰晶时，注意到蛊尸残骸拼出的残缺"血"字，最后一笔指向东南，正是皇陵所在。

夜色深处传来狼嚎，与寒风的呜咽混作一团。

谁也没注意到，雪地里的蛊虫残骸正缓慢蠕动，拼凑出一个残缺的"血"字，而百里外的皇城角楼，更是敲响了第一声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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