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取经纪

我蹲在田埂上搓着脚底的泥痂，日头毒得能晒死蚂蚱。

第七夜梦见那白胡子老头时，他衣襟上的星辉把破草席都映亮了，说我是什么天璇星下凡赎罪。

我啐了口唾沫，烟袋锅子在井沿上磕得梆梆响："赎个卵罪！

老子连北斗七星都认不全。

"井水就是那天晌午变浑的。

二愣子趴在井口怪叫："阿土叔，井里长出人脸了！

"我凑过去一瞧，水面浮着的分明是梦里老神仙的面孔，青苔扭成的胡须还在水波里晃荡。

"让开！

"村长领着个道士挤进来，黄符还没沾水就烧成灰烬。

井底突然传来婴儿啼哭，我后脖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道士举着铜铃跳大神，我分明看见他袖口掉出撮坟头土——去年王寡妇下葬时，我亲手撒过这种带着尸腥味的土坷垃。

当夜我蹲在草垛后头，月光把道士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正往井里倒黑狗血，包袱里邻村赵财主的地契露出一角。

"二十亩水田买你昧良心！

"我抡起扁担把他拍进粪坑，青铜锁链从井里拽上来时，锈斑里嵌着的星图像烙铁似的烫手。

祠堂烛火晃得人眼花，我摩挲着锁链上的二十八星宿图。

二愣子他娘突然尖叫："阿土！

你手！

"低头一看，掌心的北斗七星印亮得能照见骨头。

零碎的记忆扎进脑仁：暴雨夜，星剑刺入蛟龙七寸，龙血把井水染得猩红。

"这井...是我封的？

"我盯着井沿裂缝里渗出的黑气，三百年前的雷声在耳膜上炸响。

后山老林子里，三条饿狼绿着眼睛围上来。

我举柴刀的手首打颤，腕间星印突然迸出金光，烧得狼毛滋啦冒烟。

灵木谷口的古碑裂开缝，"贪狼"二字渗出血珠。

藤蔓把我缠成粽子时，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树根——活了六十岁，头回知道自己的血是淡金色的。

取水灵珠那日，撑船的老艄公咧嘴笑出满口鱼牙。

旋涡把竹筏扯进龙宫时，怀里的灵木枝突然疯长，根须缠住蛟龙断角。

那颗镇在梁上的明珠，原是我坠凡时崩落的命星。

"星君好狠的心。

"蛟龙残魂在珠子里哀嚎，"当年断角之痛，今日还要再尝一遍么？

"我捏着明珠的手首抖，三百年前暴雨中的星剑，此刻重得像座山。

火山口的热浪烤焦了眉毛，我裹着湿棉被往岩浆里滚。

水灵珠凝成的护罩"噗"地破灭时，我抠下岩缝里的火灵晶——这分明是当年星官袍上掉的玉扣。

熔岩映出个模糊身影，玄色官袍染着龙血，那人的眉眼竟与我照镜子时一般无二。

最险的是取土灵魄。

我吊在峭壁半腰，听着头顶碎石簌簌往下砸。

指尖触到息壤的刹那，封印的记忆突然完整：哪是什么触犯天条，分明是我自愿抽了仙骨，把堕魔的坐骑钉在地脉里。

"主人..."古墓里的蛟龙剑灵嗡鸣不止，剑柄北斗纹路与我掌心的星印严丝合缝。

二十八星宿在墓顶流转，三百年前那个雨夜，我的坐骑在雷劫中翻滚，眼瞳赤红如血。

五色光华冲天那夜，井中窜出的黑龙虚影震得瓦片乱跳。

我把灵剑插入龙颈旧伤，星辉织成的光网渗着心头血。

"其实早该醒了。

"黑龙淌下血泪，"您抽仙骨那日，我就嗅到魔气源头在三十三重天外..."井水倒流成银河时，我最后望了眼熟睡的村庄。

二愣子家门楣上挂着我编的艾草，王寡妇坟头还有我撒的纸钱。

星辉漫过指尖的瞬间，我忽然读懂玉帝罚我下凡的真意——哪有什么堕仙坐骑，不过是借个由头，让高高在上的星官尝尝人间烟火。

货郎说在邻县茶馆见过个说书先生，醒木拍得震天响："那星君归位时，北斗第七星亮得晃眼，井台青石板上..."他忽然卡了壳，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飞梁上春燕。

柜台后的老板娘抿嘴笑，腕间金镯闪过星芒微光。

院里的老井突然泛起涟漪，映出个穿粗布衫的老汉，正蹲在田埂上搓脚底的泥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