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衣冠楚楚

今天是个好日子。

白天时，天空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云彩，傍晚时起了一阵小风，没过多久西边日头处就多了几大块团一般的云彩，落日渐渐西沉时，连街道的柏油马路都被染得金黄一片。

此刻的景色，是这座北方小县城里最常见的天气景色，但身为外地人的楚明却仿佛总也看不够一样。

“老板，有人找！”

员工小叶在操作间的门口大声朝里喊道。

楚明神色一怔，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看向店里，只见两个眉清目秀的女孩正笑吟吟地站在蛋糕橱窗边对他招手。

“看什么这么入神？”

其中一个女孩穿着一身鹅黄色连衣裙，长长的头发编了一个松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肤色透亮，面容看着娇憨可爱，她一边摘下肩膀上沉沉的帆布包一边问道。

“没什么，夕阳好看而己。”

楚明简短回答道。

“夕阳有什么稀奇的，从小看到大。”

另一个女孩拉了凳子坐在鹅黄色长裙女孩对面，她的模样比鹅黄色长裙的女孩看起来略有些英气，尤其是脸上一双眼睛晶亮过人，周身透着一副咄咄逼人的聪明劲头。

楚明笑笑没说话，指着鹅黄色长裙女生摘下的帆布包：“又有问题？”

鹅黄色长裙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有一些，但如果你很忙的话就不用管我，我自己看就好。”

此时天色慢慢转暗，面包房里只零星有几个顾客在挑选商品，而且这种高热量甜品炸弹的店，一到晚上除了凑打折时热闹些之外，这个时候几乎没有顾客光临。

楚明摘下身上白色的围裙，从另一个位置拉了个椅子过来坐到鹅黄色裙子女孩身边：“拿来吧。”

女孩听完灿灿一笑，立刻掏出帆布袋里的课本，将课本里夹着的英语试卷拿出来摆到楚明面前。

楚明人还没接过卷子，就被上面一大片红色的叉叉给搞蒙了，他不动声色地呼了一口气，看了会儿后认真说道：“嫣然，你现在的水平不适合看六级卷子，专升本的考试你只需要看西级就够了。”

名叫嫣然的鹅黄色长裙女孩扁扁嘴，对自己满大红叉的卷子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我哥昨天说让我加大难度，还说对着月亮跳总比对着树枝跳要跳得高，所以我昨天就……”“话是这么说，不过，”楚明摇头并不认可，但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换了个思路指着卷子里的几道题说道，“我先将这几个语法跟你弄明白，剩下的太难，不必放太多心思在这上面。”

“好，楚明哥，我听你的，”嫣然心里松了口气，仿佛自己糟糕的成绩有了人接盘似得，她抬头对坐在对面的女孩说道：“苗苗，我要核对一会儿卷子，你要想去找我哥就先走。”

名叫苗苗的女孩回道：“你哥为了躲我在单位加班好多天了，明天周末，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吧，我就不去自讨苦吃了。”

嫣然叹了口气，对田苗苗和哥哥之间的感情表示无可奈何，然后便不再言语，低下头认真和楚明对卷子。

楚明效率很高，卡英语题型也很精准，他只划出了卷子里嫣然考试八成能用得上的五六个语法结构细讲了一遍后，便让她收起来了。

“楚明哥，你一会儿有安排吗？

我想请你吃个饭，帮我补英语这么长时间，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呢。”

嫣然收好卷子后鼓起勇气问道。

楚明看向面包房透明玻璃操作间里的小叶，犹豫了片刻后皱皱眉说道：“……不太巧，今天约好和店里员工聚餐呢，顺便再聊聊他们俩最近的工作。”

“哦。”

嫣然有些失望，看向操作间的小叶。

“啊？”

小叶正要将一盒蛋挞皮放进冰箱，忽得听见自己被cue，迷茫地抬起头望向老板，不过，聪明的小叶在迎上老板发出SOS信号的眼神后立刻get到了老板的信息，一拍手道，“啊！

对！

老板说店里这段时间生意不错，打算犒赏犒赏我们几个。”

嫣然也不是一个听不出话外音的人，明知聚餐是放松活动，非要加上聊工作三个字，这不明摆着拒绝自己的加入么。

她黯然低下头说道，“好吧楚明哥，那我和苗苗先走了，下次再请你吃饭。”

楚明快走两步提前帮女孩儿们打开门，绅士地让俩人小心台阶，当目送二人身影消失在小城街道人流中后才关门回到店里。

小叶从操作间里贱兮兮地凑到楚明身边邀功道：“老板，我刚刚表现不错吧？”

楚明头也不抬，手动导出销售机里的交易明细，生硬地夸道：“继续保持。”

“得令！”

小叶肩膀顶了一下楚明，“不过老板，人嫣然一个女孩子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咱作为男同志，怎么着也得有所表示表示啊。”

“表示什么？”

“还能有什么，反客为主呗，抓住机会主动表白，然后拥美人入怀！”

“小叶，这个面包入错价了吧？

没有折扣。”

楚明指了指屏幕上的一个交易明细，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小叶。

“啥？！”

小叶北吓得一个激灵，下一秒脑袋差点没撞进屏幕，待他仔细核对了几遍订单后，哭丧着脸退了几步，“这个啊，好像是手快点错了……”“所以说，”楚明拿起桌上的铅笔朝着小叶脑袋重重一敲，“以后多花点心思在工作上，再说些有的没的，损失从你工资里扣。”

“收到！

保证以后加倍认真！”

小叶五指并拢，行了个军礼，笑吟吟的脸上仿佛在说”我就知道老板人美心善“，“话说，咱今晚聚餐吃啥？

我打电话让墨墨来。”

楚明将打印出来的明细收到包里，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小叶：“今天有聚餐吗？

我怎么不知道。”

小叶听完反应了老半天，忽得明白过来后禁不住脱口而出：“老板你过河……！”

“清完今天的东西后就下班吧，”楚明背上包，拿了钥匙准备离开，临关门前才慢慢转过身，对柜台里郁闷的小叶说道，“吃完记得开发票。”

说完便关上门离开了，将玻璃门里小叶的“老板万岁”和几乎要跳出柜台的身影彻底隔绝出来。

这座县城名叫东明，是楚明那年离开临安之前对着中国地图扔飞镖扔中的地方，很巧也带着一个”明“字。

几天后，当楚明拎着行李拿着印有”东明“二字的车票时，他将这个自带希望与明天的地方当做自己未来新生的福地，他坚信，这个小城会是自己下半生生活的土地。

小城不大，像中国大多小城那样，中心地带热热闹闹，周边居民新旧不一，外围有些工厂和耕地，柏油路和土路穿插而行。

这里收入不高、消费也低，居民淳朴但交通混乱，各方面来说甚至可以说有些落后，但在楚明看来，这儿是个优缺参半、但能让人感到人间生气的地方。

他喜欢做面包和甜品，他觉得甜甜的东西能消磨掉日子的苦涩，虽没有正经拜师学过，但强大的互联网是楚明的第一任老师。

从和面团到点缀花样，失败过也成功过，在无数次失败和成功交叉的日子里，失败渐渐少，成功渐渐多，总体是个一片向好的模样。

读书时他曾经和某人说过想做个甜品师，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面包店，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甜。

某人还笑他小心糖尿病。

三年前，当楚明想要翻篇重新开始时，开个面包店的想法又重新回到了他脑袋里，接着就是选店面、选装修、购设备、招人手……踉踉跄跄的起步，单单花在前期准备的时间就有半年之久，不过虽事有波折，但好在相对顺利，”明日面包房“在楚明和面包师小叶、墨墨的帮助下，悄摸声地于2015年的冬天开业了。

墨墨并非是他招聘的第一个员工，小叶才是。

小叶年龄不到20岁，高中毕业后因学习成绩太差，连省内的专科都没考上，父母无奈之下看着儿子好歹有喜欢揉面裱花的爱好，便将儿子送往了市里的职业培训学校，2年毕业后，正经教育界里的学渣顺利成为了一个练就一门好手艺的甜品师，而他的同学，比他大两岁的墨墨，也前后脚应聘到了楚明的面包房。

墨墨性格沉稳，耐得住寂寞，主要阵地是操作间，小叶性格活泼，爱开玩笑，楚明就让他在商品区转悠，而老板楚明，除了平日里偶尔给墨墨打打下手之外，还在小叶休假期间充当服务员。

日子就这么平平稳稳地过了两年多，三人也磨合得相当丝滑，仿佛对方一个眼神，下一个人就能明白其意思般。

楚明话虽少，但出手极为大方，在保证盈利和成本之外，他几乎拿小叶和墨墨当创始人对待，小叶用工资养活了女朋友，墨墨不怎么消费也不怎么养女友，就那么存着钱化身守财奴，在其他面包房今来明走的人事动荡里，”明日面包房“简首就是县城里的一股清流。

楚明住的地方距离面包房走路十多分钟，是他来县城的第二年买的一间单身公寓，他一个人住不了大房子，市中心的金地酒店公寓正好满足了他寻求交通便捷的需求，且楼下就是一间大型商场，无聊时会一个人钻进商场看个电影，过得倒也惬意。

明天就是周末了，所以周五的晚上就显得格外热闹，路上的行人也看着开心不少。

路过公寓楼下的商场时，商场外围的巨形LED屏正轮番播着广告，他在屏幕前站定往上望，将一则零食糖类的广告看出了电影的架势。

屏幕上的明星代言人是拥有诸多影视作品的实力派演员孟斯鸣，画面中的他手一手拿着一色泽诱人的巧克力糖，一边说广告台词：“齐家糖，甜万家。”

说完台词后便将巧克力糖充满幸福地送入口中。

广告播完后大屏转播其他广告，楚明也收回视线，沿着每日走惯了的路，拐弯转进了后方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