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运

周青瓷的钢笔尖在民主生活会记录本上洇出一团墨渍，像一朵畸形的乌云。

会议室空调显示23℃，但王副局长公文包的鳄鱼皮纹路正盖着遥控器——金属扣的温度让他坚信此刻是26℃。

他数过，从主席台到门口的五十二把折叠椅，摆放精度堪比导弹发射架。

离领导越近的椅子海绵垫越厚实，第三排左侧那把甚至用上了记忆棉，专供上个月刚做完痔疮手术的张书记。

青瓷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椅背贴着的”临时“标签被空调吹得卷了边，像条苟延残喘的壁虎尾巴。

“小周同志，轮到你给领导班子提建议了。”

王局突然点名，镜片反光遮住眼神，公文包上的鳄鱼logo咧着嘴，獠牙正好卡在遥控器红外发射口。

青瓷喉结滚动，三天前消防通道里那个“安溪铁观音”礼盒的厚度在他脑海闪现——当时礼盒被塞进王局后备箱时，棱角划破了包装纸，露出内层暗格的金丝楠木纹。

此刻同样的礼盒正从王局半开的公文包露出一角，红木镶边在顶灯下泛着血痂般的光泽。

“我认为领导们工作方式有待改进。”

青瓷开口时，陈主任的紫砂杯突然磕在瓷碟上，脆响如刀出鞘。

财务科长老刘转着婚戒，指甲缝的韭菜鸡蛋馅碎屑随着手势飞溅到前排女科员的羊绒围巾上：“年轻人要大胆说嘛！

你看人家林蔓上次就提了公车改革的建议……”投影仪发出蜂鸣，青瓷的PPT首页弹出蓝底白字：”关于优化会议健康管理机制的提案“。

柱状图首指近五年干部体检异常率上升37%：“比如上周防汛会议，张书记连续三小时未离席。

这种奉献精神值得学习，但医学研究表明长期憋尿会导致膀胱癌风险增加42%。”

他点击下一页，尿检报告单被放大到铺满整面墙，黄色折线在“尿蛋白异常”指标处形成陡峭悬崖，“我统计了近三年体检数据，前列腺异常率与会议时长呈正相关，相关系数0.87。”

空气凝固得能切片。

陈主任的茶汤泼湿签到表，褐色液体顺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标题流淌，把“自我”二字泡发了三倍大：“小周同志出发点是好的，但健康基金涉及财政纪律……”王局的鳄鱼皮公文包突然发出“咔嗒”轻响，青瓷瞥见拉链又开大了一寸，礼盒上的烫金“特级”二字刺得他视网膜生疼——那分明是今年中秋特供武夷山大红袍的包装，市价抵得上他三个月工资。

散会后，青瓷在洗手间隔间听见冷笑：“膀胱基金？

他不如建议发尿不湿！”

冲水声如雷暴般炸响时，镜子里补妆的林蔓指尖点向通风口：“知道为什么空调永远23℃吗？”

她唇上的正宫红色号与王局衬衫领口的污渍如出一辙，“那是监控硬盘的最佳工作温度——您刚才的发言，现在应该己经备份在三号楼机房了。”

青瓷盯着她鞋跟上沾着的半片银杏叶，忽然想起上周人事处公示栏里，林蔓的副科级任命通知就是贴在这棵树下的。

当夜十一点，青瓷被“紧急借调”到老干部活动中心通厕所。

通厕泵手柄粘着“2020年度先进工作者”褪色贴纸，退休的赵副书记拄拐观摩时笑了：“我提了八次公厕改革，最后管了十年象棋室。”

他煞有介事敲敲隔间门上的“残疾人专用”标牌，“在这里，连排泄物都要讲政治——便秘的不能比腹泻的先占坑。”

青瓷从下水道捞出半本《反腐倡廉手册》，封皮被污水泡成了抽象派油画。

赵副书记的假牙在月光下泛着瓷光：“小心点，上次小吴通出个U盘，第二天就调去边疆驻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