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压在山下第一百个年头时，终于看清岩石缝隙里渗出的不是晨露。
那些泛着金光的液体蜿蜒爬行，在青苔上拼凑出残缺的符文。
五指山的重量突然变得具体起来——这不是什么佛偈化成的山岳，
分明是三十三重天外坠落的星辰核，每一粒砂石都在吟诵囚禁的咒言。
记忆总在月食时分格外清晰。当血月攀上须弥山顶，五百年前打翻的琼浆又开始在喉头燃烧。
那时我穿着凤翅紫金冠站在蟠桃园里，脚下云砖蒸腾着七宝琉璃光，
三千六百株桃树在风中沙沙作响，枝头挂着的却不是桃子。"大圣请看，
"土地公的拐杖点在最近那棵树上，树皮突然变得透明。
我看到虬结的根系缠绕着某个熟悉的青铜命牌，树冠中垂下的金色果实里，
分明蜷缩着巨灵神的战魂。他的三尖两刃刀已经和桃树枝干融为一体，
刀柄上还沾着花果山的猕猴血。瑶池的玉磬声就在这时传来。七仙女羽衣上的流苏扫过回廊，
她们篮中的请柬泛着人鱼膏制成的冷香。我突然很想笑，原来蟠桃宴请的不是神仙，
是刽子手。金箍棒在耳中发烫，它记起了自己本来的名字——在东海最深处，
定海神针不过是后来者强加的称谓。当哪吒的乾坤圈撕开南天门第九重云障时，
我嗅到了谎言焚烧的味道。三昧真火本该灼痛我的眼睛，
可那些跃动的火苗里分明有花果山的猴子猴孙在跳舞。九龙神火罩罩下来的瞬间，
金箍棒自己动了起来，它在空中划出的轨迹与记忆中某位披发神祇的掌纹重合。
凌霄殿在崩塌。我踩着二十八星宿的碎甲前行，玉帝案头的天条玉简正在龟裂，
露出里面蠕动的太岁肉。原来这就是不死不灭的真相，
整个天庭不过是寄生在混沌血肉上的毒菌。当如来的五指压下时，
我忽然看清他掌心转动的不是佛国，而是某个正在坍缩的宇宙。
此刻山体深处传来韵律奇特的心跳，与我的七十二变产生共鸣。
那些金色液体终于拼出完整的图案——是只倒悬的猴子，正在啃食自己的尾巴。
山体第七次吐出紫微星光时，我学会了用睫毛结霜的速度丈量时间。
那些冰晶在下坠过程中会映出灵台方寸山的倒影，只是菩提祖师的面容总在落地前碎成星屑。
这恐怕是三十三重天最精巧的囚笼——连记忆都要经过七十二道轮回过滤。
通臂猿猴的尾巴从岩缝钻进来那晚，带来了花果山最后的晚霞。这截断尾表面布满焦痕，
却在尖端凝结着水帘洞的月光。"他们抽干了东海的水脉来洗刀，
"断尾在我掌心扭成避水诀的形状，"混世四猴的血能浇灌出最甜的蟠桃。
"记忆突然泛起猩红。五百年前哪吒踏着风火轮降临时，
他的莲花裙裾下藏着花果山七十二洞妖王的头颅。三太子眉心那点朱砂，
分明是通臂猿猴被剜出的右眼炼化的血丹。金箍棒就是在那刻发出龙吟，
它原本镶嵌东海的定海珠在共鸣中苏醒，化作九条苍龙撕碎了李靖的玲珑塔。
五指山底的震动变得规律起来。每当山体吞下北斗七星，地脉就会传来锁链绷断的脆响。
昨日从裂缝游进来的螭吻残魂告诉我，昆仑墟下的建木正在疯长，
那些本该被炼成金丹的巫族遗骨，正在树根处重新拼凑出刑天的战斧。今天破晓时分，
岩石渗出的人面疮开始说话。它们用雷部众将的声线交替低吟："你以为食蟠桃者受制天庭？
那玉盏里的琼浆，可是用王母裙摆养的蛊。"最苍老的那张脸突然裂开，
露出里面蠕动的昆仑冰蚕——这些本该灭绝的上古神虫，正在啃食三清雕像脑后的功德金轮。
我对着冰蚕吐出的丝线吹气，
那些银丝竟在空中织出瑶池宴的真相：赤脚大仙的酒樽里沉浮着二十八星宿的命魂，
嫦娥广袖中藏着的不是玉兔，而是被缩成芥子大小的四海龙宫。当金箍棒挑破灵霄殿穹顶时，
我看见如来的金身泛起涟漪，他的莲台下镇压着十二品灭世黑莲的根茎。山体突然剧烈震颤，
倒悬猴子的符文开始渗血。那些血珠没有落地，反而顺着我的锁子黄金甲攀爬，
在凤翅冠上凝结成混沌初开的模样。原来这顶玉帝亲赐的冠冕，
早被织女用天河暗流织入牵机咒，每一片金翎都连着北极紫薇帝君的命灯。
地脉深处的心跳声骤然清晰，我的火眼金睛终于穿透九幽。在十八层炼狱之下，
共工怒触的不周山残骸正在重组，那些嶙峋山石拼凑出的轮廓，
赫然是另一个被铁链贯穿心脏的——"孙悟空。"山外传来如来浩荡的佛音，
但这次我听见了他真言下的颤音。五指山正在我的七十二变中溶解，不是挣脱，而是同化。
每一粒砂石都记起了自己本是补天遗落的五色石，而女娲娘娘捏土造人时，
最先成型的那个泥偶掌心，天生镌刻着"齐天"的道纹。
当五指山的砂砾开始逆着重力向上奔涌时，我听见了三十三重天外碎裂的声响。
那些被王母簪子划出的银河，此刻正倒灌进玉帝的冕旒，十二行明珠里封印的历代天帝法相，
正在被天河水冲刷出龟裂的纹路。山体剥落的岩片在半空凝成水镜，
照出灵山深处封存的秘辛。如来的金身出现细密的裂纹，
每道裂痕里都流淌着混沌初开时的浊气。十二品灭世黑莲的根须正沿着大雷音寺的廊柱攀爬，
花瓣上托着的不是佛陀，而是九百个正在啃食自己金身的罗汉。"很熟悉对吗？
"水镜里的声音带着花果山洞穴的回响。另一个我浑身缠满刻满梵文的锁链，
额间竖目流淌着熔岩般的血色，"我们都在吞吃自己的轮回。
"通臂猿猴的断尾突然发出尖叫，它蜷缩成浑天仪的模样，指针正指向北极星湮灭的位置。
那些焦痕裂开成瞳孔，
映出五百年前未曾发生的场景：老君炉中的六丁神火本该炼化我的双目，
却烧穿了八卦炉底的封印，露出里面被肢解的陆压道君——他的斩仙飞刀正插在自己眉间。
地脉传来的心跳突然具象成青铜编钟，每一声震荡都让我的毫毛化作符咒。
当第七十二声钟鸣炸响时，锁子黄金甲上的凤纹活了，它们衔着五色石冲向九霄，
在灵霄殿上空拼出完整的补天图。女娲娘娘捏造的第一个人类泥偶，
手里握着的正是半截金箍棒。王母的玉簪在这时断裂，银河倾泻而成的瀑布中，
浮现出蟠桃宴最血腥的真相：三千六百株桃树的根系末端，都连着一具大罗金仙的尸骸。
那些号称飞升的得道者，不过是栽种在瑶池底下的肥料，他们头顶绽放的桃花里，
结着下一批仙人的胚胎。山体的崩解突然停滞在某个微妙时刻。
我看见自己的右手正在化作女娲补天时的五彩泥，左手却凝成共工撞向不周山时的玄冰。
如来压下的五指开始虚化，
他法相深处传来令我毛骨悚然的熟悉感——那分明是菩提祖师抚顶授道时，
在我灵台种下的三光神水波动。"悟空。"这次的声音来自地底，
那个被铁链贯穿的巨人睁开双眼，他胸口插着的正是定海神针的另一半，
"该把金箍棒拼完整了。"当两截神器相撞时，三界发出了瓷器破裂的脆响。
我看到东海水晶宫变成了老君炼丹炉的通风口，花果山的瀑布倒悬成捆仙绳的原材料，
而我自己——齐天大圣孙悟空——不过是诸圣博弈时溅出的一粒火星。
弑神枪刺穿如来金身的刹那，三界响起了婴儿的啼哭。枪尖挑出的不是佛血，
而是流淌着星光的羊水。整个灵山开始褪色，大雄宝殿的飞檐化作胎盘血管，
八百罗汉的金身变回胚胎模样。原来诸天神佛从未真正诞生，
我们不过是在某个创世神祇的子宫里演绎轮回。如来的脊梁裂开参天巨树，
年轮间嵌满闭目禅定的佛陀。最中央的年轮里，菩提祖师正在用我的毫毛编织草鞋。
"好徒儿，"他手中鞋底浮现北俱芦洲的地脉，"你以为七十二变是神通？
那不过是你每世轮回留下的茧。"树干突然迸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