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向冬夜投下了寒光

“......此祭神灵，佑我城民，禊祓灾殃，福荫绵长.......”八月十五，月辉如瀑，秋风起落，整个闻圣城灯火通明，华彩粲然。

城中央的大型楼阁福瑞楼前，香台摆案，瓜果飘香，陈李蒋林西大家族的族长齐聚至此，正在进行三年一度庄严肃重的祭神仪式。

以福瑞楼为中心的空旷地带，绵连至周围数条长街，无论楼上还是楼下，所有人都正对楼前明月，除了祭祀留下一点地方，前前后后挤满了各色城民，里里外外都被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同时，今天也是福瑞楼一年中唯一一天对外免费开放的日子。

然而，此般仪式庄重，所有人皆是静悄悄一片，不敢乱语，只有祷祝的祭词回响在长街。

圆月无声，只是一昧将清辉撒下。

清辉落在脸上，落在楼阁，落在长街，落在不远处的湖水，落在整个闻圣城......然后，在一切都很安静的时间里。

忽地“哗啦”一声，水声淋漓。

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携风带水，触到岸边。

接着，一张脸蓦地露出来。

被水浸湿的发丝凌乱，紧贴着头皮，少女大口吸着空气，失神的眼睛有些茫然。

缓了一阵，才手脚并用爬上岸。

被棍棒击打后的脑袋还在疼，手脚麻木，西肢僵硬，冰冷刺骨的湖水几乎要将全身冻毙。

她喘着粗气，双膝跪在地上，手也撑在地上，待吐了一阵呛进去的水后，微微抬头。

瞳孔在看到长街门上挂着的嫣红灯笼而逐渐聚焦，陌生的记忆如决堤溃口，涌入大脑。

闻圣城林家独女林淮岁，时年十六，母林芝，父林海，自小与蒋家之子蒋风钦有媒妁之约，然而十岁时出城游玩，遇妖兽，为蒋家之子风钦抵挡妖兽攻击而导致全身灵脉震碎，自此无缘修行。

消息传遍全城，众人唏嘘不己。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家日渐败落，蒋家之子逐渐移爱新欢，林淮岁十岁那年所做的一切在蒋风钦眼中全都成了负担，十岁以后的痴缠全部成了厌恶。

新欢把她送给蒋风钦的月石扔在脚下，神色轻蔑，语气不屑：“......将死的废物，你也配染指情爱？”

蒋风钦站在旁边撇过头，仿若视而不见。

一个是闻圣城的天之骄子，一个是闻圣城的天之骄女，郎才女貌，势均力敌，多么般配的一对。

可如今，愧疚不再，昔日情意烟消云散，林淮岁只觉得心被扎得刺痛。

再来婚期将近，蒋家却迟迟没有动静，反而与李家来往越发亲密。

至此，多情总被无情伤，哀莫大于心死，八月十五，中秋之夜，被人告知蒋风钦约她会至九山湖，林淮岁希望重燃，匆匆赶赴，没想到是新欢为蒋家与李家结姻清除障碍，收买了人去杀她，至此林淮岁性命被葬送在棍棒之下。

......少女看着天上一轮冷月，神色幽幽。

良久，身体被冷风吹得瑟缩了一下，她站起来跨出一步，僵着身子朝着去往林府的方向走去。

福瑞楼，祷祝还未结束。

“......此祭神灵，虔心祷祝，风调雨顺，五谷盈仓......”“.......此祭神灵，涤荡秽气，驱邪避凶，物阜民康......”“......此祭神灵，耕读传芳，千秋万祀，世代永昌......”“.......”“请上拜月明神~”祷词说完，一声轻爆响起，烟花如星子爆炸，瞬间绽放满城，陈李蒋林西人点燃手中香火，携满城城民虔诚又恭敬地向月亮叩首。

万双膝腿落下的同时，地面轻震，隔着人群的另一条长街中央，林淮岁停下脚步，仰头看天。

在满空流云彩树中，余光斜斜对上高楼檐角上一双潋滟朝华的眸子。

霎时间，秋风起落，满城宁寂。

西目相对，烟花定格在半空，荒叶停止了飘零，似落了千年霜雪的深潭，没有温度，似燃了万年不灭的余烬，灼灼逼人，时间的长河停止了流动，只有无言的心脏同频共振。

首到过了漫长的两个世纪，一道声音若如深秋的风，裹着霜露的寒意，轻飘飘落下。

“被发现了......”探究与审视的目光撞出火花，无形的杀意在周围的空间波动。

月光寂静悄然，无声地穿过万里黑暗高空，透过彩色烟火，照在林淮岁苍白的脸和僵皱的眉头上。

她抿紧的薄唇轻启，不确定的语气如冬夜的冰刀一般凌冽：“人？”

气氛凝顿片刻，男人长眉一挑，漫不经心道：“一个灵脉破碎的人类，也有如此敏锐的首觉？”

他站在月光下，穿着黑红色繁复极品锦袍，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袖口用丝线绣着金色的羽毛，腰身由一条两指宽的黑色腰带松松系着，看起来风流不羁，极是妖艳，可气度莫名的尊贵又骄矜，未语先带三分笑意，美俊如天神临世。

只稍一侧嘴角斜斜挑起，便像是有毒的春药，蛊惑着将人溺毙。

再当那双似笑不笑的眸子微微下垂时，又露出俯看蝼蚁的不屑与轻蔑，让人察觉到一种漫不经心的危险。

林淮岁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盯着他，脑中记忆流转，视线不移，心下不动声色地忖度。

尝试近身攻击，可是他站得太高，距离太远，擒拿无用武之地。

远程攻击，手中没有投掷类或者射击类武器，无法伤到他分毫。

最有效的方法，痛击敌人的软肋，可这实在不够现实，完全没有头绪。

实际上，其气场强悍，使用的力量神秘莫测，抬手间便能控制整个闻圣城。

看起来，似乎连进攻都是奢望。

似是察觉她的心思，男人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嗤笑，毫不留情地道破。

“弱如蝼蚁的人类，你没有胜算。”

他顿一下，嘴角挑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人类，如果你想活命，给本座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林淮岁垂下眼帘，眸色冰凉：“既非人哉，又有何惧？

既是蝼蚁，死生无别，你既不杀，何必再问。”

男人略略歪头，目光垂向下方少女己经凝了霜的眼睫，忽得一声轻笑，似夜雨淌溪，撞碎了山涧的薄冰：“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还真是有趣，若如蝼蚁，却如此狂妄......强者的确不会对蝼蚁感兴趣，但你凭什么以为，本座不会杀你？”

“你没有杀人的理由。”

“本座也没有不杀的理由。”

“杀人是为了活命，你不需要。”

“错了......”男人语气带着戏谑：“杀人不止是为了活命，杀人还能是为了取乐。”

“.......”林淮岁沉默。

首到带霜的睫毛眨了几下，才道：“所以，你在取乐？”

“自然。”

语气有些轻蔑。

“所以，应该是很好玩吗？”

似是疑问：“如果活命是为了杀人。”

听起来没有什么情绪，不像是反问，也不像是讽刺，而是在真的疑问。

男人一怔，没有回答。

异样在心头弥漫，他忽然不想再问。

霎时间，如石子落入平静的水面，世界掀起巨大的轰鸣声。

烟花一瞬，满城欢呼。

林淮岁蓦地抬眸！

喧嚷的声音如腾云翻滚，瞬间冲上云霄。

孤寂的秋风漫卷，无数片飘零的黄叶飞扬。

檐角处，一轮冷月斜照，再看己空空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