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云转晴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均匀地涂抹在明德中学的操场上。
林小满的白色遮阳伞在新生队伍里晃成一片晃动的云，伞骨边缘的蕾丝穗子扫过鼻尖，
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她踮起脚往前望去，排头的旗手正把校旗举得歪斜，
蓝底白字的校徽在风里打了个卷，露出背面褪成浅灰的底色。"同学，能让让吗？
"她的伞尖不小心戳到前排男生的后背。那人猛地一颤，手中的笔记本差点滑落，
露出扉页上用红笔写的"陈砚之"三个字，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男生转身时，
金属框眼镜的镜腿在阳光下划出两道银弧，镜片后的丹凤眼尾梢微挑，
眼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抱歉！"林小满慌忙收起伞，
这才注意到对方校服领口被汗水洇出的浅灰印子，像幅抽象的水彩画。男生没说话，
只是往旁边挪了半只脚，指尖还停留在笔记本上未完成的泰勒展开式推导，
墨迹在高温下有些晕染，像被雨水打湿的银河。她盯着他后颈处被汗水粘住的碎发，
突然听见广播里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下面请新生代表陈砚之同学上台发言。
"前排男生的脊背猛地绷紧，手指在公式末尾画了个句号，才慢慢站起身。
校服裤脚扫过她的帆布鞋，带着青草的气息——原来他一直站在草坪的阴影里，
裤腿上还沾着几片细小的草叶。主席台上，陈砚之的声音像浸了秋露的琉璃，
清透而冷静："数学是宇宙的语言，
而我们有幸成为它的解读者......"林小满望着他被阳光镀成金边的侧影，
突然想起方才瞥见的笔记本：除了密密麻麻的公式，页脚还画着极小的钢琴简笔画，
每个琴键上都标着微分方程的符号。新生群里炸开锅时，她正在宿舍阳台晾军训服。
周雨薇举着手机冲进来："快看！计算机系那个陈砚之，居然是戏剧社的音乐总监！
"屏幕上的招新海报里，他穿着白衬衫坐在旧钢琴前，指尖悬在琴键上方，
像在触碰时光的琴弦。照片右下角写着："《暗恋桃花源》钢琴伴奏，
每周五晚七点排练室见。"招新现场飘着油墨未干的海报味。林小满攥着报名表挤到前排时，
正听见《我曾经一整个下午都在等你》的前奏。陈砚之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
阳光从左侧窗户斜切进来，在他米色衬衫上投下晃动的琴键影子，像谁在时光里写下的注脚。
弹到副歌部分时，他的手腕突然抖了一下，某个音符错得突兀，
像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重来。"他低声说，指尖在琴键上复位。这次他弹得很慢，
每个音符都带着斟酌的重量，当唱到"等你时，云雀在檐角织了七只毛衣"时，
琴音突然软下来，像棉花糖融化在温水里。林小满注意到他左手腕骨处的浅褐色疤痕，
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像条凝固的小溪。"我要报名戏剧社。
"她把表格递到负责人面前时，听见身后传来纸页翻动的窸窣声。陈砚之正在整理琴谱，
指尖划过《恋爱的犀牛》的乐谱，在"你是我温暖的手套，
冰冷的啤酒"这句旁边画了颗小小的星号。第一次排练时，林小满被分到道具组，
负责给《阮玲玉》的布景粘金箔。她蹲在地上对着假树枝发愁，胶水总把金箔粘得皱巴巴的。
忽然有片阴影笼罩下来，陈砚之抱着琴谱蹲在她身边，
毛衣袖口蹭到她的肩膀："金箔要顺着叶脉的走向贴，
就像......"他的手指覆上她的手背，带着常年弹钢琴的温度，轻轻捏住她的手腕，
引导着她将金箔贴在树脂叶脉上。"这样。"他的声音近在耳畔，
林小满能听见他微微的呼吸声。她慌忙抽回手，指尖却不小心蹭到他腕间的疤痕，
触感像触到一片光滑的贝壳。他仿佛没察觉，继续解释："这出戏的配乐需要老上海的韵味，
我打算用周璇的《葬花》做基调，
但钢琴要弹得像留声机一样......"排练室的吊扇在头顶发出恼人的声响，
林小满却觉得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指尖的温度和说话时轻微的尾音。
直到周雨薇在远处喊："小满，该你去搬灯光设备了！"她才猛地回过神，
发现自己的耳尖烫得能煎鸡蛋。那天傍晚，夕阳把排练室的窗户染成橘红色。
陈砚之坐在钢琴前调试《葬花》的和弦，林小满抱着道具箱经过时，
听见他轻声哼起旋律："花谢花飞飞满天，
红消香断有谁怜......"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像把旧梳子慢慢梳理时光的褶皱。"你妈妈喜欢这首歌？"她鬼使神差地问。
陈砚之的手指猛地停在琴键上，琴音在空气中凝固成冰。过了很久，
他才低声说："她以前总说，我的琴声像落在雪地上的月光。"他抬起左手，
腕间的疤痕在暮色中泛着微光，"那年她烤饼干时......"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他低头翻开琴谱，指尖在纸页上划出深深的折痕。林小满突然想起开学典礼那天，
他笔记本上的钢琴简笔画。原来每个琴键里，都藏着未说出口的故事。她轻轻放下道具箱，
从帆布包里掏出颗水果糖："给你，草莓味的。"糖纸在夕阳下折射出彩虹，
他接过时指尖微微发颤，像触碰什么易碎的宝物。离开排练室时，
晚风带来远处食堂的饭菜香。林小满摸着口袋里剩下的糖纸，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钢琴声。
这次是《致爱丽丝》，却弹得格外缓慢，每个音符都带着犹豫，像在雪地上小心地踩出脚印。
她回头望去，陈砚之的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校服领口还沾着片金箔，像星星落在他的肩上。
这一晚，她在日记里写道："遇见陈砚之，就像在夏天遇见一片会下雨的云。
你知道它可能会带来阵雨，却还是忍不住想靠近，看看云里藏着怎样的月光。
"第二章 晴转阵雨深秋的高数课总带着股慵懒的气息。林小满趴在课桌上，
盯着黑板上的三重积分发愣，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像未被解出的数学谜题。
陈砚之的钢笔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忽然戳了戳她的课本："这里应该用柱坐标变换。
"他的手指划过xyz轴，在她画满小剧场的课本边缘，轻轻画了个旋转的圆锥体。
"可我觉得直角坐标系更直观。"她小声反驳，笔尖在积分符号上画了朵歪歪扭扭的云。
陈砚之忽然笑了，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两道小月亮："就像你写剧本时总爱用倒叙，
数学也有它的叙事节奏。"他抽出自己的笔记本，
笔标注着公式与话剧台词——原来他把《雷雨》的人物关系图和线性代数矩阵画在了同一页。
下课时，他把写满推导过程的草稿纸递给她，纸角画着迷你钢琴，
每个琴键上标着积分变量："当f(x,y,z)在柱坐标下简化时，
就像给复杂的情感找到更动人的表达方式。"林小满摸着纸上的铅笔印，
忽然发现他在最后写了句："你昨天粘的金箔道具，让月光照在上面会像碎钻。
"桂花香最浓的那天，戏剧社决定排《阮玲玉》。林小满站在穿衣镜前，
看陈砚之给她调整旗袍的盘扣。他的手指在她后颈处停顿了两秒，
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初遇时他笔记本上的雪花图案："这料子太软，得用暗扣固定。
"他说话时，袖口的洗衣液味道混着桂花香，织成张温柔的网。排练到镜前独白那场，
陈砚之突然关掉顶灯，只留一盏老式台灯。暖黄的光裹着他调试留声机的身影，
唱针划过胶木唱片的"滋啦"声里，他忽然说："我妈妈以前有件月白色旗袍，
和你这件很像。"唱针落下，周璇的《葬花》漫出来，他低头调整钢琴踏板，
腕间疤痕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走后，爸爸把钢琴搬到我房间。
"他的声音轻得像唱片边缘的杂音，"有次我弹错《致爱丽丝》，琴盖突然砸下来，
就留下了这个。"林小满看着他无意识摩挲疤痕的动作，
忽然想起自己总把糖纸折成钢琴形状塞进他的琴谱——原来有些伤口，
需要用另一种方式愈合。初雪降临的傍晚，陈砚之敲开女生宿舍门。他怀里抱着个铁盒，
指尖冻得通红："试着烤了曲奇，虽然形状不太对。"铁盒上贴着褪色的贴纸，
画着歪歪扭扭的小钢琴，正是他母亲当年用的。林小满咬了口烤得微焦的饼干，
甜味混着淡淡的焦香，像他弹错时又固执弹下去的琴音。"其实我偷偷练了十次。
"他望着窗外的雪，镜片上蒙着雾气，"第一次烤糊了，第二次糖放多了，
第三次......"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穿旗袍的女人抱着小砚之，
身后是那架旧钢琴，琴盖上摆着刚烤好的曲奇："她总说，弹琴和烤饼干一样，
要耐心等时间发酵。"平安夜的图书馆格外安静。林小满在文学区找到陈砚之，
他正对着《戏剧美学》发呆，左手边的拿铁早已冷透。她悄悄在他对面坐下，
翻开《牡丹亭》，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正落在"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段落上。这里。
"他忽然指着书中的句子，"杜丽娘因梦而死，因情复生，
其实和数学里的反函数很像——每个结果都藏着最初的自变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