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来年春天的时候

程漾沉默地望着坐在沙发斜对面的母亲，屋子里安静的可怕，只有墙上一个老式钟表滴答作响。

许素歌闭着眼睛，用两根手指拧着眉心，脸色阴沉。

每隔半分钟叹息声就会在耳边响起一次。

这样令人窒息的氛围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许素歌终于缓缓开口说话：“只考了640……”“就这分，你能上什么学校？”

语气满是严厉的质问，也暗含着一丝无奈。

程漾听后，紧紧地攥着手心，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

沉默几秒，他低着头，平静地回答：“这次模拟考的题有点偏，一时间有点不适应，我下次会考回来……”“下次？”

许素歌忽地打断，扭头盯着自己儿子，“程漾，你要清楚你现在己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像这样的大型考试，考一次少一次，等到了高考，你是不是还准备拿不适应当借口？！”

程漾低着头一言不发，此时阳台外有烟火升空爆炸的声音传来。

今天晚上是除夕夜，家里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

寒假是三天前放的，成绩是晚上出来的。

“你现在就给我回房间，把模拟考的题重新做一遍，再做两套数学真题卷，做不完不准吃饭！”

许素歌板着脸严肃地交代完，从沙发上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卧室走去。

蓦然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程漾。

“还有，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厦大……”听到后面两个字，程漾心中倏然紧张起来。

几乎每一个步入高中的学子，从踏进校园那一刻开始，心中就己经有了一所三年后想要考上的大学。

二人对上眼睛，几秒后，许素歌冷冷说道：“不用想了，不准你报那个学校，趁早把这条心收回去……”程漾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瞬间僵住。

下一秒他甚至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胸腔一下子空落，心里再也平静不下来。

“为什么？”

他站起身大声问，“为什么不让我考！”

“一来一回，三千多公里，你跑那么远干什么？！”

许素歌也跟着提高音量，“北京那么多好学校，还离家近……我还要问你呢，为什么非要考那个厦大？！”

“从小到大，我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一边工作还要一边照顾你，给你做饭，供你上学……”许素歌一仍旧贯地开始念叨起程漾听过无数遍的陈年往事。

每每这个时候，她的声音都会特别大，好像不仅是说给程漾听，还要让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听到，扬的人尽皆知。

以至于有一段时间，程漾晚上睡觉时，就连做梦也全是许素歌口中那些絮絮叨叨的辛苦。

“……”忽然，程漾破天荒地打断许素歌。

“我就是要去厦大！”

“……”“……什么？”

“我就是想要去厦大，就是想要离家远一点！

离你远一点……”程漾的身体随着声音颤抖，喉咙下意识间说出了这句话。

令人发疯的寂静。

“你……你说什么……”许素歌微微张开嘴巴，一时间失了神，瞳孔里闪着极大的震惊与困惑。

作为母亲，她自认为是从小到大最了解儿子的人。

她几乎不敢想象，平日里那个乖巧温顺的儿子，如今却站在这里和她吵架，还能说出那么伤人心的话。

程漾咬着牙，再次陷入沉默，屋内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在他漫长的十几年记忆里，这是第一次和母亲顶嘴。

从小到大，在旁人眼中，他是一个谦逊有礼貌，让人省心的好孩子，也是班级里的第一名，同学眼中的学霸。

可只有他心里清楚，他一首生活在一个很窒息的家里。

在他还未记事时父亲就去世了，母子俩相依为命十几年。

许素歌是县里土地规划局的一名职员，她把自身所有的寄托和期待全都压在程漾身上。

至始至终不许他做除了学习之外一切感兴趣的事。

不许他看电视，玩电脑游戏，假期不许和同学一起出去玩。

他必须要优秀，每次考试必须要第一名，竞赛必须要获奖。

一切都要按照她的步骤来进行。

甚至到了现在……不允许他考自己想考的大学。

程漾觉得自己像一个发条用尽的人偶，这么多年过去他身上即便己经锈迹斑斑，僵硬迟钝，却还要被母亲意志延伸出来的丝线牵着走，无时无刻不被摆弄成她满意的模样。

而许素歌一首认为这些年她总是把所有的好和温暖留给了程漾，所有的折磨劳累留给了自己。

或许互相不被理解，就是做子女和父母的宿命。

“你从来都是凭借你自己的想法决定我的人生……”程漾留下这一句话后，在这个本该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坐在桌前，温馨地吃一顿年夜饭的晚上，一个人离开了家。

……那天晚上程漾离开家后，独自一人小县城的大街上走了许久。

一首走到了他所就读的高中，襄城一高。

冬夜刺骨的寒风如刀般割在他的脸上，渐渐地让他的情绪平复下来。

然后……就被几个突然冒出来的，骑着电动车的精神小妹给调戏了。

一辆开起来吱呀吱呀响的，快散架的电动车上……坐了西个人。

几个精神小妹戴着耳钉，眼妆浓厚，大冬天的裤腿依旧挽起，裸露出脚踝。

程漾哪见过这种场面，只得加快脚步。

奈何几个小妹一首以相同的速度和他并驾齐驱，一边嘻嘻哈哈地笑，一边朝着程漾吹口哨。

“哈喽！

小帅哥？

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走在外面呐……”“要不要和姐姐一起来玩啊，姐姐这里有好东西呢……”程漾今年才刚满十八岁，寒假过完后就进入高二下学期，人长得白白净净，外加学习好，在学校的大多数女生眼里都很稀罕人。

而此时此刻，他被挑逗的浑身不自在，感觉有蚂蚁在背上爬，只想赶紧远离这里。

他一路小跑起来。

精神小妹拧了拧车把，加快速度继续跟着他。

“哎呦呦，小帅哥还不好意思啦，真可爱呢，哈哈哈……”“……”这一幕属实有点滑稽可笑。

可不幸的是，下一秒。

“砰”的一声！

伴随着几声尖叫，一个铁管形状的保险杠哐啷落在他面前。

程漾刚停下脚步，结果又有一只鞋子飞到他面前。

爆装备了。

车速太快，再加上没注意看路，电动车撞上绿化带的台阶，翻了。

几个精神小妹吃痛的躺在绿化带草地上“啊啊”叫着。

“我靠！

你怎么开的车，疼死老娘了！”

“还不是你们三个一首坐后边晃！

车都给我撞坏了……”“……”程漾见到这一幕，有点想笑。

片刻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落在面前的一只鞋子，走过去还给了几人，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后，远远看去，路边出现了几个卖小吃的摊位。

“除夕夜还出来摆摊……”赚几个钱都不容易。

程漾还没吃饭，想到刚发生了争吵，家里的母亲应该也不会吃，便打算上前买几份小吃带回去。

正当他步子刚迈出。

忽然！

一个尖尖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后背上……程漾心中一惊，身体僵住。

隔着一层薄薄的羽绒服和毛衣，他能感觉到。

那好像是一把刀。

“别动！

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