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文我的1979

八十年代初。

入夜后的空气相当清净，树梢上挂着一轮皎皎明月，月光打在稻田上犹如一层白霜。

此时的清水村万籁俱寂，烟囱居高临下俯视家家户户的低矮屋顶。

只有村头小河旁挨着上游的青瓦房传出一阵阵哭声，但哭声很快就淹没在静谧的黑夜里。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又摔跤了。”

许星睿踮起小脚将烧水壶放到煤灶上，然后连忙跑去扶起不小心绊倒在地的许甜。

许甜用脏兮兮的小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嚎啕大哭，许星睿皱着眉有些厌烦，朝着房间外喊。

“妈，你快来哄哄妹妹，她又哭了，吵死啦！”

江红闻声连忙跑进房间里，双手往围裙上擦了擦就将许甜抱了起来哄。

“好了，好了不哭了。

再哭，外面的那个疯子就要把你抱走嘞！”

许星睿知道江红口中的疯子是谁，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一个男孩，有时村里人还会叫他癫子，小野种，或者是山里的鬼。

之所以这么叫就是因为那男孩脑子有些问题，会时常的拿石头砸人，会偷东西，一身脏兮兮的就像是个疯子，而山里的鬼是因为那疯子住在村西边的山里像个鬼。

“妈，你这一点也不吓人，能不能换一个，那疯子我一个弹弓打去就可以把他打的叫我叫爸爸！”

许星睿双手枕着头，得意洋洋。

这时许军走了进来刚好听见了，一个箭步上去就揪住了许星睿的耳朵。

“闭嘴，还好意思说你的弹弓。

上次你把许小虎的头打破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许星睿嘴倔。

“谁让他放狗咬我妹，不打死他才怪咧。”

“还嘴犟！”

许军攥着许星睿的耳朵转了个圈，许星睿疼得嗷嗷首叫，疼得实在受不了只会可怜兮兮的向江红求救。

“妈，快救我。”

江红上前一只手去阻止许军。

“许军，好啦！”

江红一出马，许军就没了气，嘴里虽然囔着“男儿宠不得。”

但手却很听话的放了下来，许星睿连忙就躲到了江红的背后，刚才的得意洋洋也一扫而空。

第二天一大早，许星睿起床就听见村下的老太婆在找自家的鸭子。

“老太婆，你在找啥子哦。”

许星睿看见隔壁一个男人站在庭院里，嗓音洪亮好奇的问那老太婆。

老太婆佝偻着身子听到有人喊自己，头向上仰看着那男人道：“我有两只鸭子一晚上都没回来，腿上还绑着红线的嘞，你有看见吗？”

“那我没看过，说不定是被人偷了。”

男人突然骂骂咧咧了起来。

“前天我家一只母鸡就被偷了，我以为是丢的，昨天我去山上看见那疯子住的地方一摊鸡毛，妈的！

就是我家的母鸡，我留着下蛋的，被那小崽子给偷去吃了。

什么时候我要带人去山上把那小崽子抓起来打一顿！”

许星睿知道那小崽子就是山里住的那个疯子。

老太婆这么一听，两人便开始聊了起来，先是和那男人一起骂那疯子偷鸡摸狗，最后竟又开始可怜起了那疯子，老太婆走之前还叹了口气嘴里咿咿呀呀的说可怜的孩子。

许星睿想不通大人为什么总是这么矛盾，但他也懒得想，转身就进了屋子里准备开始写数学作业。

没过一会儿村里的几个男孩跑来找许星睿一起去抓鱼，刚拿起笔还没捂热的许星睿就将笔丢到了一边，开心的问着江红要小网兜和装鱼的桶。

“星星啊，你先把作业写完了再出去玩，待会儿你爸回来发现你出去玩又要揍你了。”

江红语气总是温温柔柔的，一点劝说力也没有。

许星睿一摆手大声道：“题目我看了，太简单了，回来几分钟就做完了，那么简单我都懒得写。”

许星睿故意把声音放大不仅仅是为了让江红听更是为了在自己的小伙伴面前炫耀。

“妈，快给我吧。”

“行，我去找找，你等着。”

江红很快就妥协给许星睿找来了鱼网和桶，交到许星睿手中时还不忘提醒：“回来一定要写作业啊。”

“知道了。”

说完，许星睿拿着桶和鱼网就和小伙伴们一起跑了。

小河离家很近，没跑几步就到了。

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条小溪，清水村是典型的江南村落，那河绕着村蜿蜒曲折，许多青瓦房都是傍水而建，正如清水村这个名字一般，水是这小村落的最大生命来源。

这小河水质清澈，许星睿趴在岸上都能看清河底里的小鱼。

“星哥，我家在前面撒了渔网可以陪我一起去收一下吗？”

一个长相老实的男孩走了过来，许星睿欣然答应跟着那男孩去收渔网了。

拨开草丛便看到渔网固定的钉子，钉子深深地插在土壤里，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拔出来，然后便开始收网。

这条河虽然窄但却很深，渔网浸在水底就像是压了千斤秤砣般沉重无比。

“这么重，看来网了不少鱼啊！”

许星睿和那男孩欣喜若狂，激动的加快了动作，两人用尽全力才将渔网拖拽而出。

渔网的网格里果然装着不少的鱼，男孩拿桶过来，两人蹲在地上将网里的鱼虾摸出放入桶里，小的鱼虾则全放生了。

鱼虾装了满当的半桶，男孩拿着几条鱼给了伙伴，大家都喜气洋洋的。

帮男孩摸完鱼虾许星睿就开始拿着网兜来网鱼。

许星睿不仅脑子机灵身体反应也极快，没一会儿就网了不少鱼虾。

总有几个孩子落伍网不上鱼，每每这时他们会转向寻求许星睿的帮助，让许星睿来帮自己抓鱼。

许星睿觉得这是自己抓鱼技术高超的证明，往往都会欣然接受。

正当许星睿全神贯注地观察河里时，几个男孩着急的在旁边道：“许大虎和他的小跟班来了，快把鱼藏起来。”

许星睿抬头一看果然是许大虎和他的两个小跟班正摇摇摆摆的走在前方的石阶上。

男孩们动作迅速，纷纷提着自己装鱼的桶子藏到河边的破瓦房里。

许大虎十西岁比这些孩子年长三岁，身强体壮，性格霸道，是孩子中的霸王。

大家都很害怕许大虎，许大虎也特别爱欺负这群比自己小的孩子们，他总爱带着几个小跟班在村里游荡然，大家害怕许大虎会盯上自己的鱼于是便纷纷将鱼藏起来。

但许星睿不怕许大虎，两人的父亲是堂兄弟，同时许星睿的父亲也是许大虎的老师，所以许大虎一般不会轻易对许星睿动手。

但更重要的是许星睿虽然年龄小但打起架来也是个狠角色，特别是那百发百中的弹弓，对于许大虎来说也是非常难对付的。

可许星睿是个收不住菱角的人，他看不惯许大虎处处与许大虎作对，前天还用弹弓将许小虎的头打破了，许大虎虎因此憋着一肚子气，今日碰到了，撵着拳头便想教训教训许星睿让他明白谁才是这村里的霸王。

许大虎带着两个跟班走近这群小孩，他特意走到许星睿身边逼问道：“真是冤家路窄，前天你用弹弓打了我弟，这账正好来算算。”

许星睿站了起来，他要比许大虎矮一个多头，也没有许大虎身体健壮，瘦瘦的像个猴子。

“算什么？

你弟放狗咬我妹我都没跟你算你哪来的脸跟我算这账。”

许大虎一听脸一下就气得涨红了，瞪大眼睛道：“谁让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的？

许星睿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打你。”

许星睿向后退一步，他当然知道许大虎敢打自己，但是他也不愿认输。

“今天你打我，我们俩都得见血。”

说完，许星睿就从口袋里摸出弹弓和石头。

许大虎却笑了。

“就你这破弹弓还想打我，我把你这弹弓丢进河里去。”

然后转头向身后的两个小跟班道：“去，把他弹弓给我抢过来。”

两个小跟班有些犹豫不太想上前去抢弹弓，许星睿认识这两人，他们都是自己爸爸的学生，许军是出了名的严厉，许星睿知道这两人是害怕得罪许军，于是故意道：“要是你们敢抢我弹弓我就和我爸说，我爸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

那两人一听面面相觑就都不肯向前去抢了。

“废物。”

许大虎没办法只能自己上前去，论打架许星睿打不过许大虎，他只能继续威胁道：“许大虎，我爸也是你的老师，你要是敢动手我就告诉我爸！”

许大虎虽然有所忌惮但现在他铁了心想揍许星睿一顿。

见许大虎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许星睿拿起弹弓就瞄准了许大虎的的眼睛。

“你再过来我就真打了。”

“来，瞄准点，有种就给我打！”

许星睿见没有转机便将手中的弹弓拉满，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有人大叫了起来。

“疯子来了！

疯子来了！”

一时之间，本该紧绷着神经的大家突然乱成了一锅粥。

许星睿看见正前方有个衣着破烂不堪的男孩子，他身体瘦长，头发盖过眼睛，一身脏兮兮的，每次见着这疯子许星睿的脑子里总是会浮出“孤魂野鬼”这西个字。

但这疯子并没有向他们走来，而是去了河对岸。

很快又陷入了僵局，许星睿依旧拉满着弓，由于刚才的打断局面缓和了许多，许星睿灵机一转道：“许大虎比个子和力气我都比不过你，你打赢我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传出去也不过是以大欺小，有本事就和我比试比试别的。”

“比试？

现在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许大虎又重新捏紧拳头，但显然火气己经消了一截。

“我看你是不敢跟我比吧！”

许星睿不受许大虎的影响，转而用激将法。

“这世上就没有我不敢的。”

突然许大虎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满肚子坏水地竟答应了。

“好，今天我可以和你比，但是怎么比得我定。”

许星睿放下弹弓，除了打架外他自认为自己没有一点是比不过许大虎的。

“行。”

许大虎坏笑了一声道：“你看见河对岸的那个疯子没，他脖子上挂着一个铜板，你要是有本事就在今天太阳下山前把那铜板拿到。”

许星睿向河对岸看去，此时那个疯子正低着头，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眼睛，许星睿猜他应该是想抓鱼吃。

那小疯子是比许大虎更可怕的存在，那人之所以被说成疯子不仅仅只是外表像个疯子，而他的行为更像个疯子。

曾经有些皮孩子爱用石头砸那疯子，那疯子被砸的头破血流却从来不哭也不后退而是冲上前去就和一群孩子打架，打架最怕的就是不要命的，那疯子便就是个不要命的。

许大虎手上碗大的疤就是那疯子的战利品。

许星睿知道许大虎这是明摆着的坑自己，但许星睿最爱面子，如今骑虎难下打死他也不会第一个认输，嘴犟道：“就这个没什么好怕的。”

当然许星睿自然也不愿吃亏，又道：“如果我拿来那铜板，你就得叫我大哥，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许大虎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得仰头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行啊，你能拿那铜板来别说是叫你大哥了就是叫你爷爷都行。”

许大虎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等着好戏瞧，他收起笑容险恶的本性流露出来。

“如果你没有在太阳下山前拿来，你就得一边叫我爷爷一边给我磕两个响头。”

说完，便幸灾乐祸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