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盛老太太

汴京城，积英巷盛家。

白布如雪，仆人们跪成一片。

整个府邸气氛凝重得仿佛能压弯每个人的脊梁。

寿安堂里，盛老太太躺在床榻上，己经有些意识不清。

就连特意远道请来的太医院正嫡孙贺弘文都束手无策。

跪在床头，低着头小声啜泣。

“祖母！

祖母您别离开我，小娘早早去了，您别留我一人在世上活着！”

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庶孙女明兰，几乎扑到床前呼喊着。

一旁的盛家主君盛弘原本也沉浸在悲痛中，然而听到明兰这话，他抬了抬眼皮。

“祖母，您还说要等团哥儿长大，带他去放风筝的……”明兰握着那双微凉苍老的手，不断搓着，甚至用嘴巴给手呼气，希望它能再次暖起来，暖起来就好了。

盛老太太的手微微动了动，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轻抚明兰的头发。

“明、明儿……好好地……”说完，气息愈发微弱。

明兰的哭声在寿安堂回荡。

盛老太太的眼前，此时她的一生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她这一生，不值得。

从前时，她还不是盛老太太。

闺名唤做徐桢和，是勇毅侯府独女，万千宠爱，金尊玉贵长大。

十六岁那年，进宫拜见静安皇后，在御花园遇见前来殿试的盛怀安。

他一袭青袍萧萧，俊逸无双。

只那一眼，让向来目下无尘的她把一辈子搭进去了。

后来才知，他是今朝探花郎，为官后任职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为了下嫁给盛怀安，她不惜与父母闹翻。

可婚后的生活却并不如她所愿。

作为主母，她精明能干，赏罚爽利，将盛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唯独忽略了盛怀安的自尊心。

有一次，徐桢和抓到跟在盛怀安身边的小厮偷了金银，徐桢和赏了一顿家法，便发卖了他的身契。

盛怀安回来后，对她大发雷霆。

斥责她独断专行，目中无人。

两人逐渐离心，多番争吵后不欢而散。

可她仍心怀期许，首到他一次争吵中他脱口而出：“你不过是我仕途攀升的一级阶梯，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原来在他这个清流文官眼里，功名利禄胜过一切，甚至超过了她？

她赌气与他疏离。

偏偏这时，又发现自己身怀有孕。

她不想再计较了，迫不及待想要与盛怀安分享这个消息，希望这个孩子能让他们重新开始。

可谁知她前脚刚去找盛怀安，后脚他便领着萧氏进门了。

萧氏与盛怀安同为商贾出身，两人总有惺惺相惜之意，盛怀安日日宠着她。

徐桢和孤傲清高，不屑与她争宠，便整日在主母院子里深居简出，只想养好这一胎，萧氏成了小娘，她性子烈，又擅长逢迎交际，仗着盛怀安的宠爱很快就把持了盛家。

碍于嫡子即将出世，她担心日后会挡了她孩子的道，便暗中设计害死了徐桢和的孩子。

一向高傲不争的徐桢和万万没想到即使自己退步，都无法明哲保身。

她这才明白身处内宅，并不是一味遗世独立就能安稳度日的。

她本想处置了萧小娘，奈何盛怀安百般维护。

后来她买了春小娘进门，试图通过春小娘来分走萧小娘的宠爱，可春小娘是个性子柔弱的，总是在萧小娘那里吃亏。

盛怀安鲜少过问内宅之事，萧小娘时常为难春小娘和年幼的庶子盛弘，致使他们吃不饱穿不暖。

要不是徐桢和定时派人去探望，悄悄送一些东西，他们这一房压根就活不下去。

后来盛怀安死后，春小娘病故，萧小娘卷了家财连夜离开。

整个盛家只剩下主母徐桢和与盛弘这个庶子。

勇毅侯府原本为她安排了再嫁人选，她不忍盛弘孤苦。

便留在盛家，用自己的嫁妆将盛弘抚养长大。

为他请教书先生，培养他考取功名，又悉心替他选了王老太师家嫡幼女王若弗为大娘子，为他盛家的未来筑墙铺路。

到头来，濒死之前却发现自己的一生处处是遗憾。

未得良人，护不住嫡子，为盛家与娘家闹僵，含辛茹苦养大的庶子盛弘与她不同心……她原是勇毅侯最疼惜的嫡女啊，人人都以为她能嫁得王公贵胄，荣华一生。

殊不知……此刻徐桢和眼角泛泪，轻声呢喃，“我这一生，最不该辜负的是自己……”说罢，眼前陷入一片虚无。

耳畔却还能听见明丫头和一众孩子们的哭喊，以及盛弘假意落泪嗷的两嗓子。

只听盛弘与众人商议着：“既母亲己去，便将她与父亲合葬一处吧，也全了父母鹣鲽之情……”这话说出来他竟也不会臊。

你敢！

徐桢和在心中吼了句，不过她的身体己经不由她使唤，眼前忽地出现一片刺目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竟醒了。

再度睁眼时，发现自己在一间简陋雅致的屋子里。

这屋子眼熟得很，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哪里呢？

徐桢和摸了摸睡得生疼的脑袋，这床也不好，邦邦硬，硌人。

难不成盛弘这逆子知晓她时日无多，将她从寿安堂挪了出来？

可盛家也不曾有这么小的屋子。

“来人呐……”她开口唤了声。

忽然发现自己的嗓音变得细润柔和。

这时，一女使推门进来，一双笑眼娇俏明媚。

“姑娘，你醒啦。”

徐桢和看到她的刹那，瞪大了眼睛，这女使分明就是她当年的陪嫁房云起。

云起原是个苦命的，七岁以上没吃过一顿饱饭，家里实在穷得过不出来，将她卖到侯府为婢。

来到徐桢和身边，她勤快得很，浆洗缝补刺绣针织，一样一样学到精通。

徐桢和见她为人实诚，身世又苦，便重新为她起了名唤做云起。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也是希望她能豁达坚韧，自己挣扎出一番天地。

她也很争气，不到一年便成了徐桢和贴身的一等女使。

后来更是跟着她嫁去盛家，陪她到七老八十。

“云起！”

徐桢和恍然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只着一件里衣，从床榻上下来。

首到双手摸到云起脸颊的温度，她这才意识到不是梦。

难不成，自己重生了？

“姑娘快些起来吧，主君己经在膳阁等您了。”

“主君？”

前世的记忆一下子全都涌现。

徐桢和发现自己正处于几十年前的盛家，瞧这宅邸的模样，应当时盛怀安还在翰林院当值的时候。

那便是，自己与他成婚后的时日。

“云起，替我梳妆吧，刚好我有事要同主君说。”

她走到梳妆台前落座，望着铜镜中自己年轻的容颜，她心想：盛怀安，这辈子不会再让你误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