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襄南市飘着冻雨,王林把最后三个N95口罩塞进公文包时,
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流水线早就停了,
车间里只剩下几盏接触不良的日光灯在头顶滋滋作响,那声音像极了催债电话里的忙音。
"厂长,咱们厂子是真没辙了?"看门的老周佝偻着腰,安全帽下露出花白的发茬。
他身后站着二十几个同样没拿到工资的工人,羽绒服上还沾着聚丙烯纤维的碎屑。
工人们眼巴巴的望着王林,希望他的手提袋子装满现金,能给大家发点过年钱。
尽管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仍然充满了期待。
王林站在门口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心如刀绞亏待大家了,
犹犹豫豫之间他就匆忙离开。王林避开那些工人渴望的目光,
毕竟大过年的谁不想拿点钱回家买点年货呢。可是大家都清楚王林是真走投无路了,
早就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每天在车间都能听到他被催债人咒骂及追货款的电话。
王林公文包夹着厚厚的一打辞职信硬得硌肋骨,他没有怨恨下面的工人,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全是一起共事多年的老兄弟。要怪只能怪这个市场太烂,
口罩的原材料熔喷布价格涨了二十倍,银行催贷通知书在抽屉里摞成山,
最要命的是那台德国进口的超声波焊接机——这老家伙上个月彻底罢了工,
光是换个变频器就要八万块。工人们都是跟着王林干了多年的老伙计,
也知道老板确实是没钱了,这两年为了维持工厂的运转,王林早就借遍了亲友,
还向银行贷了几十万的款子,可是工厂的设备实在是太老旧了,
主要的机器还都是十年前的设备。"设备老化成这样,别说N95,
连普通口罩的过滤层都压不实。"他摸出车钥匙,卷帘门拉下的轰隆声盖住了后半句。
后视镜里老周追了几步,很快变成雨幕中模糊的灰点。王林落寞的把那辆旧车开回家,
在车上抽了三根烟才下车回家。年夜饭的香气从楼道飘来时,
王林正往行李箱塞最后一件毛衣。手机在茶几上震个不停,区号0794的陌生号码,
他想大概是新来的催收公司。他急忙按下关机键,这些催收公司真是太恶心了,
大年三十也不放过他。玄关的声控灯突然大亮,防盗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王林同志?
"只见一队身穿穿防护服的人影隔着猫眼晃动,警用肩章在廊灯下泛着冷光,
"请配合防疫工作。"冷汗瞬间浸透衬衫。他想起车间角落里那箱不合格的儿童口罩,
上周刚被药监局贴了封条,难道是有债主报警了,要不警察怎么会上门拘留我呢。
他的手指刚摸到阳台逃生梯的把手,电子门锁"嘀"的一声开了。"特殊时期,
你厂被列入重点防疫物资生产企业。现在已经由武警部队直接接管,
管控期间厂区内的工人只许出不许进。"领头的警官亮出红头文件,
防毒面具后的声音闷如雷雨,"现在需要你立刻回厂组织生产。
"王林就这样脑子发蒙一般被两人架着上车,然后一路疾驰赶往工厂。
警车遗落拉着刺耳的警报声快速穿过空荡的街道,王林盯着自己腕上的手铐。
后备箱里塞着那三个私藏的N95,塑料包装在颠簸中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直到看见厂区门口的景象,他才意识到这不是常规的传唤。探照灯将夜空割成碎片,
武警的防暴装甲车堵住了所有出入口。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技术人员正在给生产线贴封条,
但和他记忆中的查封不同——工人们正在往传送带上搬运原料,
那台老焊接机居然在发出雷鸣般的轰鸣声,门外站着一排持枪的武装警察。"王厂长!
"市工信局的张主任从人堆里挤出来,护目镜上凝着水雾,"每分钟要出300片N95,
现有设备能撑多久?""最多十二小时。"王林摸到焊接机发烫的外壳,
"齿轮箱去年就换了三次,主控板..."他的话卡在喉咙里。流水线尽头,
三个穿防化服的人正在给设备贴二维码,臂章上"中船重工"的字样刺得他眼眶发酸。
这几个字意味着都是大厂的高级工程师啊,平时有钱都请不到一位,
没想到今天一下就看到了三个,现在的高工都烂大街了吗。张主任递来平板电脑,
屏幕上的曲线图正在疯狂爬升:"武汉今早确诊数破千,周边五省医用口罩库存告罄。
从现在开始,这里由抗疫指挥部直接调度。"“可是,即使我们的机器抗得住,
奈何原料也不足啊,仓库内的绒布只剩两卷了,估计再做两个钟就没有原料了。
”王林叹气道。张主任说材料的问题不用你担心,我们已经将全市的热熔布做了统一调度,
优先供应给你们口罩厂做口罩。我接到的命令是全力以赴生产,保证口罩和防护服的量产,
优先供应军部和公卫医疗单位,成品经检验合格后统一由政府安排发放。
一定要保障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安全,把损失降到最小档位。听到主任这样讲话,
王林心里淡定了不少,知道有军部兜底,这口罩的材料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了,
现在就担心厂里的这些老设备扛不住啊,全是十多年的老家伙,也不知道能顶几天啊。
凌晨三点,王林在更衣室撞见老周。老周正在指挥一帮志愿者从车上卸机器,
王林赶紧跑过问道:“老周,你这些机器是哪里来的?”老周:“王厂长,
这些新机器都是刚到厂里的,应该是张主任安排人送过来的。
”看着这一台台被拉丝膜覆盖的机器,王林的思绪一下飘回十二年前工厂刚开业的盛况,
不同的是当时厂门口有很多来祝贺的人。现在则是冷清得要命,
门口就几十个持枪武警在做警戒,厂门口一个看热闹的外人也没有,
更别提放鞭炮庆祝的嘉宾了。老工人正把志愿者徽章往防护服上贴,
旁边站着穿迷彩服的大学生:"周师傅教我们调试新设备呢,这些机器全是刚出厂的新家伙,
虽然我们都是工程学院的毕业生,可是真不会调试这些新设备呢。
听师傅说这些设备不光生产速度快,质量还是非常的好呢,而且机器自带水流冷却功能,
可以昼夜不停的生产呢。
”你看着传动轴都是我们国家新研发出来的高密度合金精加工而成的,上面还有编码呢,
听说这种材料一直专供军方呢,没想到现在居然在民用工厂的车间看到,
这次可以好好用下国产的高级机械呢!“说完他夹起一个韭菜馅饺子一口吞掉。
"年轻人举起保温盒,热气在面屏上凝成水珠。经过张主任沟通后,
王林知道现在疫情十分迅猛,必须抓紧生产口罩投放到市场。王林立马加入机器安装的队伍,
指挥技工和工人把机器放在合适的位置,合理的安放可以有效的提高生产效率。
张主任还和工人们承诺,凡是正常上班开工的工人,每人一天按照本市标准工资的三倍工资,
还有额外食宿补贴,资金全部由社区财政补贴发放。工人们听到这么大的福利后,
眼睛都跳了起来,好久没领工资了。警报声却在此时突然响起,
王林心道不好赶紧冲进裁布车间,只见焊接机喷出的火星正在原料堆上跳舞,
几名工人正拿着灭火器往明火喷。中船的工程师半个身子钻在控制柜里,
手持测温仪的姑娘带着哭腔喊:“王厂长不好了,这机器变频器过热,已经完全烧毁了,
其他工艺必须全部停机。”“停个屁!"王林一把扯开防护服领口,
记忆突然闪回父亲临终的场景——二十年前的老厂长也是这样趴在同样的机器上,
机油和血水在工装裤上混成深褐,"把备用散热扇接第三电源,通知武警支队送液氮!
"随着一声声指令从车间发出,门外的武警也全部动了起来,军用卡车呼啸而去,
很快拉回了几个大罐子,一看竟然是贴着编号的液氮,看来是军区的战备物资。
王林心头大跳,看来疫情是很严重了,不然也不可能调动这么多武警部队。天快亮时,
厂里的新设备终于全部完成安装,几名工程师在用材料做试产调试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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