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我爱你》陈文启第三次忘记关煤气灶时,林秀珍知道问题严重了。"老陈,
"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像在谈论天气,"医生约了明天上午十点,我陪你去。
"文启正在书房整理教案——尽管他已经退休五年了,这个习惯依然保持。他抬起头,
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闪过一丝困惑:"什么医生?我身体很好。"秀珍走到他身边,
轻轻按住他放在教案上的手。那只手曾经粉笔灰染得斑白,现在却开始微微颤抖。
"就是检查一下,"她说,"你最近总忘事。"文启张了张嘴想反驳,
却在回忆最近几天时愣住了。周一他忘了教师聚会,
周三他找不到自己的眼镜——就戴在头上,
昨天他差点把邻居老李叫成了学生时代同学的名字。"好。"最终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声音干涩。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文启跟在秀珍身后,
看着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下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这个角度他看了四十二年,
从她二十五岁嫁给他那天起。不知为何,此刻这个熟悉的景象让他鼻子发酸。"陈文启先生?
"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翻看着检查单,"根据测试和脑部扫描结果,
您患有早期阿尔茨海默病。"诊断像一块冰砸进胃里。
文启机械地听着医生解释病情发展和药物方案,每个字都明白,连在一起却像外语。
他只牢牢记住了一句话:"这种病目前无法治愈。"回家的公交车上,秀珍紧紧握着他的手。
文启望着窗外闪过的街景,突然说:"我会忘记你。"秀珍的手一颤,
但没有松开:"瞎说什么。""我是说真的,"文启转过头,眼睛通红,
"我会一点一点忘记所有事,包括你。""那我就让你重新认识我。"秀珍扬起下巴,
那个倔强的弧度让文启想起她年轻时不顾家人反对嫁给穷教师的模样,
"每天都是第一次见面,多浪漫啊。"文启想笑,却发出一声呜咽。他急忙转头看向窗外,
不让妻子看到自己的眼泪。第二天早晨,文启发现餐桌上多了一本蓝色笔记本。
封面用秀珍工整的字迹写着"陈文启的生活笔记"。"这是什么?"他翻开内页,
姓名电话、每日服药时间、家电使用方法...秀珍端着豆浆从厨房走出来:"我查了资料,
这种笔记本对记忆有帮助。以后重要的事我都记在这里,你可以随时查看。
"文启抚摸着纸页,喉咙发紧。秀珍的字迹那么熟悉,
四十二年来她一直这样记家计账、写购物清单。现在,这字迹成了他记忆的延伸。"谢谢。
"他轻声说,这两个字承载的重量让餐桌对面的秀珍眼眶泛红。笔记本很快变厚了。
秀珍不仅记录生活琐事,还开始写下他们的共同回忆:"1998年6月12日,
女儿小菲出生,你抱着她在产科走廊走了整整一夜,说这样她就不哭了。
""2003年夏天,我们带小菲去青岛,你在海边背着她追浪花,
两人都湿透了还笑个不停。""2010年教师节,你被评为特级教师,
学生们送你一屋子鲜花,你偷偷把最漂亮的那束玫瑰给了我。"文启经常翻阅这些记录,
像复习一门即将考试的功课。有时他会补充细节:"那束玫瑰是23朵,
代表我们结婚23年。"秀珍就笑着添上去。但笔记本挡不住记忆的流逝。一个雨天,
文启看着相册里女儿大学毕业的照片,困惑地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秀珍的手停在正在缝补的纽扣上。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平稳:"我们的女儿,小菲。
她在上海工作,下周回来。"文启茫然地点头,继续翻相册。过了一会儿,
他指着他们结婚照问:"这姑娘真漂亮,是谁?"针扎进了秀珍的手指。她看着血珠冒出来,
竟感觉不到疼。那天晚上,文启发现秀珍在书房偷偷哭泣。他站在门口,心脏揪成一团。
曾经,他是那个为她擦泪的人,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他却连她为什么哭都不知道。"秀珍。
"他轻声唤道。妻子慌忙擦脸,强颜欢笑:"怎么还不睡?"文启走过去,跪在她面前,
像年轻时求婚那样握住她的手:"对不起。""傻瓜,"秀珍抚摸着他花白的鬓角,
"又不是你的错。""我怕有一天..."文启的声音哽咽,"会忘记我爱你。
"秀珍的眼泪又涌出来:"那我就每天告诉你,我们相爱了四十多年,直到你重新爱上我。
"文启把脸埋在她膝头,像个迷路的孩子。秀珍轻轻梳理他的头发,
哼起他们年轻时喜欢的歌。曾几何时,角色对调了——她成了坚强的一方,而他开始依赖她。
笔记本上的内容越来越多,文启的记忆却越来越少。他开始认不出老友,有时连家都找不到。
秀珍在他每件衣服内侧缝上姓名地址电话,像对待一个可能走失的孩子。
最痛苦的是他时而清醒的时刻。那时他会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一切,恐惧得像溺水的人。
一次,他抓着笔记本对秀珍哭喊:"帮帮我!它在溜走,所有东西都在溜走!
"秀珍只能抱住他,像安抚受惊的孩子:"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小菲从上海回来,
看到父亲的样子后决定辞职回家照顾父母。秀珍反对:"你的生活更重要,我能照顾好他。
""妈,"小菲握着母亲粗糙的手,"你瘦了十斤不止。"秀珍摇头:"我答应过不离不弃。
"她的眼神让小菲明白,这是母亲守护爱情的方式。文启的病情持续恶化。他开始忘记吃饭,
忘记洗澡,有时连秀珍都不认识。但奇怪的是,他始终记得弹钢琴——他退休后学的爱好。
每当坐在钢琴前,他的手指会自动找到位置,弹出完整的曲子。一个午后,秀珍在厨房做饭,
突然听到熟悉的旋律——《月亮代表我的心》,他们结婚时的曲子。她冲到客厅,
看到文启正在弹奏,神情专注得像个学生。"老陈?"她轻声唤道。文启转过头,
眼神清明:"秀珍?"他准确叫出了她的名字,已经几周没这样了。
秀珍的心狂跳:"你...记得我?"文启微笑着拍拍身边的琴凳:"来,我教你弹。
"这不是清醒,只是记忆碎片的闪现。但秀珍还是坐到他身边,
让他握住自己的手指放在琴键上,像多年前他第一次教她时那样。"这样,
"文启的声音温柔而耐心,"跟着我。"他们的手指一起在黑白键上移动,弹错了就笑,
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年轻人。秀珍靠在他肩上,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闭眼忍住泪水。
曲终时,文启突然说:"谢谢你,秀珍。""谢我什么?""所有。"他环顾四周,
眼神又开始涣散,"这是哪里?"闪回结束了。秀珍咽下苦涩,柔声解释:"我们家,
你弹琴呢。"文启困惑地看着钢琴,好像第一次见到它。然后他注意到墙上的结婚照,
指着年轻的秀珍问:"这姑娘真漂亮,是谁?"笔记本已经写到了最后一页。
秀珍记录下文启这天吃了什么药、有哪些身体反应、女儿什么时候来电话。在页脚,
她写下:"今天他弹了《月亮代表我的心》,暂时认出了我。上帝的小礼物。"翻遍家里,
秀珍找不到第二本空白笔记本。她决定下午去买,临行前叮嘱文启:"我出去一下,
很快回来。你看电视好吗?"文启点头,眼睛盯着早已结束的天气预报。秀珍叹口气,
把遥控器放在他手里,又写了张便条贴在电视机上:"秀珍去买东西,很快回来。
"这才放心出门。超市货架上的笔记本不是太花哨就是太薄。秀珍挑了又挑,
终于找到一本相似的蓝色笔记本。排队结账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陈文启的家属吗?
"一个陌生的男声,"您先生在我们便利店,似乎迷路了..."秀珍的心一沉,
付完钱就往外跑。便利店离家有两条街,她不知道文启怎么走那么远。推开玻璃门,
她看到文启站在收银台旁,手里拿着一本蓝色笔记本。见到她,他眼睛一亮:"你来了!
"秀珍又惊又喜:"你记得我?"文启摇头,指着她衣服上绣的名字:"林秀珍,对吧?
"然后他递过笔记本,"给你。我看到它,就觉得...应该给你。
"那是一本和她手中一模一样的蓝色笔记本。秀珍翻开第一页,
发现写满了字——是文启歪歪扭扭的笔迹,重复着同一句话:"我爱林秀珍。
""我爱林秀珍。""我爱林秀珍。"整整一页,密密麻麻。
收银员解释说:"这位老先生在这儿转悠好久了,一直写这个。我们想帮他回家,
他就指着衣服里面的联系方式..."秀珍再也忍不住,抱住文启哭起来。
文启轻轻拍她的背,像安慰陌生人那样说:"别哭,会有人来接你的。"回到家,
秀珍在新笔记本第一页写下:"2023年5月20日,陈文启给我买了一本笔记本,
虽然他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但他仍然记得爱我。"文启的病情继续恶化。他不再说话,
大部分时间只是坐着发呆。但每当秀珍弹起《月亮代表我的心》,他就会露出微笑,
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节拍。一天清晨,秀珍发现文启安静地躺在床上,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的表情安详,手里紧握着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上面是他歪斜的字迹:"我爱她"。
葬礼上,小菲担心母亲会崩溃。但秀珍很平静,她抚摸着棺材说:"他最后忘记了我的名字,
但从没忘记爱我。"在墓碑前,秀珍放了一本蓝色笔记本,第一页写着:"陈文启,男,
生于1950年3月15日,卒于2023年9月12日。他是一位优秀的教师,
一位慈爱的父亲,以及——"她的笔迹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然后继续写道:"——我此生最伟大的爱情。"合上笔记本,
秀珍轻声哼起《月亮代表我的心》。微风吹过,笔记本的纸页轻轻翻动,像在无声地回应。
她知道,有些爱,比记忆更长久。[全文完]《沉默的爱》电话铃声在深夜突兀地响起时,
周明远正伏在电脑前修改一份明天要交的项目方案。他皱了皱眉,伸手摸过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喂?"他接起电话,声音里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请问是周明远的手机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女声,语气急促而专业。"我是。
有什么事吗?""这里是市中心医院急诊科。您的父亲周建国突发脑溢血被送来医院,
情况比较危急,需要您尽快过来一趟。"周明远的手指突然僵住了,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
父亲?脑溢血?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显得那么不真实。他和父亲已经将近两年没有联系了,
上次通话还是春节时礼节性的问候,短短三十秒就挂断了。"您确定是周建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他现在怎么样?""病人目前处于昏迷状态,
血压不稳定。请您尽快赶到医院,我们需要家属签字才能进行下一步治疗。"挂断电话后,
周明远呆坐在椅子上,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父亲那张总是板着的脸浮现在眼前,
那双严厉的眼睛似乎还在审视着他。从小到大,父亲从未对他露出过笑容,
永远是一副"你做得还不够好"的表情。他机械地穿上外套,抓起钥匙冲出公寓。
深夜的街道空荡荡的,出租车迟迟不来。等待的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成一个世纪,
明远不停地看表,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大腿。终于坐上车后,他报出医院地址,
然后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车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眼皮投下变幻的光影,
让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看灯会的那一晚。那是为数不多父亲对他和颜悦色的时刻,
他骑在父亲肩膀上,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头发,生怕掉下来。"抓紧了,小子。
"父亲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出奇地温和。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十五年?二十年?
记忆已经模糊,但那种被高高举起的安全感却清晰地留在身体里。明远突然意识到,
自己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医院急诊室的灯光刺眼而冰冷。明远快步走向护士站,
报出父亲的名字。护士指引他来到重症监护室外,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
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停滞了。病床上的老人瘦小得几乎认不出来,各种管子连接着他的身体,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这是那个曾经单手就能把他举过肩头的父亲吗?
是那个板着脸训斥他"男子汉不许哭"的严厉军人吗?"您是周建国的儿子?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过来。明远点点头,喉咙发紧。"您父亲的情况不太乐观。
"医生推了推眼镜,"出血量较大,而且送医时间有些延误。我们需要立即手术,
但风险很高,您需要签字同意。"明远接过笔,在同意书上签下名字时,
手抖得几乎写不成形。医生匆匆离开后,他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感觉双腿发软。
监护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位护士探出头来:"病人醒了,说要见儿子。
"明远几乎是跳起来冲了进去。病床上的父亲睁着眼睛,目光浑浊但清醒。看到明远,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爸..."明远站在床边,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
"我来了。"父亲的手动了动,明远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那只布满皱纹和针眼的手。
记忆中父亲的手总是有力而温暖,现在却冰冷得像块石头。
"明远..."父亲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你来了...""嗯,我来了。
"明远弯下腰,靠近父亲的脸,"您别说话,好好休息。医生马上要给您做手术。
"父亲摇摇头,固执地继续:"我...有话要说..."明远感到眼眶发热,
他从未见过父亲这样脆弱的样子。"您说,我听着。
""对不起..."父亲的眼角渗出泪水,
"我...对你太严厉了..."这句话像一把刀,瞬间划开了明远多年来筑起的心墙。
他紧紧握住父亲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不是的,爸,
是我太不懂事了..."他的声音哽咽,"我总跟您对着干,
故意气您..."父亲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着抹去儿子脸上的泪水。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明远彻底崩溃,他趴在父亲胸前,像个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傻小子..."父亲轻拍着他的背,
"我...只是不想你走我的老路..."原来父亲年轻时因冲动犯下大错,差点毁掉一生。
从那以后,他对自己、对儿子都近乎苛刻,只是希望明远能避开他踩过的坑。
"我知道...我都知道..."明远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父亲,"我不怪您了,
真的..."父亲的目光变得柔和,那是明远从未见过的眼神。
"好好...生活..."他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然后闭上了眼睛。"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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