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初二十五年冬,掖庭的雪混着血水渗进青砖缝里。我跪在琉璃阁的玉簟上,
单薄的素衣被冷汗浸透。金丝楠木药箱敞在案头,七十二根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容珩的蟒纹靴碾过满地碎冰,玄色大氅挟着风雪扑在我溃烂的腕间。"今日取左脉第三寸。
"他执起玉匙,金丝护甲刮过我心口狰狞的蛊纹。那是三年前烙下的印记,形如盘蛇衔尾,
此刻正随着月圆泛出诡谲的幽蓝。银针刺入皮肉的瞬间,我死死咬住唇角的旧伤。
血腥气漫过喉头,
恍惚听见窗外老梅枝不堪积雪的断裂声——就像那日父亲被绞断脖颈时的脆响。"疼吗?
"容珩忽然开口,玉匙搅动药碗的声响顿了顿。我盯着他腰间新换的蟠龙玉佩,
翡翠雕的龙目嵌着鸽血石,正是安阳公主及笄时南疆献的贡品。
喉间血气染透素绢:"王爷当年亲手烙蛊时...可比这疼?"琉璃盏轰然碎裂,
瓷片迸溅着扎进掌心。他擒住我的下颌,护甲在颈侧剐出血痕:"沈昭雪,
你如今连痛都不敢喊了?"雪光透过茜纱窗,在他眉骨投下浓重的阴影。
我望着那双淬了寒冰的凤眸,忽然想起烙蛊那日的刑房。铁链锁住四肢的少女在火盆前挣扎,
烧红的烙铁印上心口时,皮肉焦糊的腥气里混着他冷冽的声线:"这是你沈家欠安阳的。
""王爷!西偏殿走水了!"廊下忽然传来惊呼,容珩松开手疾步离去。我瘫软在玉簟上,
瞥见案头翻开的《千金方》,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幅画像——安阳公主抚琴的侧影,
左肩薄纱下一点朱砂痣艳如泣血。铜镜忽被狂风吹翻,镜面映出我凌乱的衣襟。
左肩那处被金针反复刺破的胎记,竟与画中朱砂痣的位置分毫不差。"姑娘快闭眼!
"小丫鬟的尖叫与瓷器碎裂声同时炸响。我转头望去,只见个绿衣婢子跪在雪地里发抖,
怀里跌出的卷轴被风掀开——竟是安阳公主的全身画像。画中人身着蹙金嫁衣,
心口盘蛇蛊纹与我的一模一样。容珩去而复返的脚步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
他拾起画像的指尖泛白,蟒纹袖口云雷纹暗绣在烛火下如毒蛇游走:"谁准你探查公主遗物?
""奴婢冤枉!这画是..."婢子的辩解戛然而止,容珩的玄铁扳指已嵌入她咽喉。
血珠溅上我的眼睫时,琉璃阁外传来梆子声。亥时三刻,又到了取血的时辰。
"取九转回魂丹来。"容珩拭净扳指上的血渍,突然将我拽到镜台前。
犀角梳扯着长发划过肩头,他冰凉的手指按在那处胎记上:"从今日起,
这里每日要用朱砂描摹三次。"我盯着菱花镜里他森冷的眉眼,
铜绿斑驳处映出自己苍白的脸。三年前沈氏满门抄斩那夜,也是这般雪虐风饕。
刑场上的血融化了护城河的冰,我蜷缩在尸堆里,看着他玄色大氅扫过父亲怒睁的双目。
"王爷可知..."我抚上心口蛊纹,新渗的血染红指尖,"这长生蛊每月发作时,
会让人看见最悔之事。"铜梳陡然折断在青丝间。容珩掐住我后颈按向镜面,
裂痕割破额角:"你也配说悔?"血顺着眉骨滑落,在镜面蜿蜒成诡异的符咒。
我突然低笑出声:"昭雪每夜都梦见安阳公主,她说地宫寒玉棺太冷,要我来作伴呢。
""放肆!"案上药箱被掀翻,七十二根银针散如星雨。我伏在满地狼藉中,
看容珩蟒纹袍角掠过染血的《千金方》——那书页间露出半截黄符,
朱砂写就的生辰八字刺痛双目。永初二十三年七月初七,与安阳公主的生辰一模一样。
子时的梆子惊飞寒鸦。暗卫长风跪在殿外,呈上的密报被北风卷开一角。
我瞥见"双生子"三个墨字,倏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药囊。
锦缎内层用血写着:"剖心取蛊,可证清白。"琉璃阁外忽然响起凄厉的惨叫,
像是从地牢方向传来。容珩捏碎密报,
纸屑混着雪片落在我颤抖的脊背上:"把这些秽物拖去喂獒犬。"长风抬头望向我,
眼底闪过不忍:"王爷,沈姑娘她...""掌嘴。"玄铁扳指破空而来,
长风唇角瞬间绽开血花。我攥紧袖中那角黄符,
突然被容珩拽着长发提起:"你以为这些把戏能动摇本王?"雪粒扑在面上,
他眼底翻涌的墨色比夜色更浓:"记住,你的命是安阳的。"我被甩在冰冷的金砖地上,
看着他蟒纹袍角消失在回廊尽头。老嬷嬷捧着朱砂进来时,地牢的惨叫声已渐渐微弱。
"姑娘忍着些。"狼毫笔蘸满殷红,在我左肩细细描画。镜中那点胎记被绘成展翅凤纹,
与安阳公主画像上的朱砂痣重叠。更漏滴到寅时,长风翻窗而入。他递来染血的玉珏,
背面刻着"长乐未央"——这是安阳公主的闺阁印。"姑娘可识此物?"长风压低声音,
"这是在公主冰棺中发现的。"我摩挲着玉珏边缘的裂痕,突然头痛欲裂。
记忆里父亲捧着药囊的手在颤抖,那囊中装的不是救心丹,而是这枚本该随葬的玉珏。
窗外风雪更急,裹着若有若无的童谣飘进来:"长生蛊,同心结,
朱砂痣下骨血孽..."地牢渗出的血气染红了琉璃阁的雪,我在焦尾琴第七根弦崩断时,
听见了安阳公主的笑声。"姑娘该用膳了。"老嬷嬷端来的赤金碗盏中,
碧梗粥浮着几点殷红。自那日容珩下令每日取血三盅,我的腕间便再未结痂。
琴弦在指尖勒出血痕,画师捧着公主画像立在帘外:"王爷吩咐,
今日要习《霓裳羽衣曲》第三叠。"我望着画中人身后的鎏金屏风,
忽觉那幅《雪夜访戴图》眼熟至极——分明是父亲书房旧物。"此画从何而来?
"我佯装抚琴,尾指勾住画轴暗扣。
画师慌忙跪地:"是王爷从公主陵请出的遗物..."玉扣应声而开,夹层掉出半枚玉璜。
璜身刻着"长乐未央",与长风给的染血玉珏恰好能合成完璧。"放肆!
"容珩的怒喝伴着碎冰声破空而来。蟒纹靴碾过玉璜,
他掐住我脖颈按在琴台上:"谁给你的胆子碰安阳遗物?"缠枝烛台被撞翻在地,
火舌舐上公主画像。我望着画中人身后的青铜漏刻,
突然记起永初二十三年冬——父亲被押赴刑场那日,东宫也传来漏刻碎裂的巨响。
"王爷怕了?"我咽下喉间腥甜,扯开左肩纱衣。
朱砂绘就的凤纹在火光中妖异如活物:"怕这假胎记盖不住真凤凰?
"玄铁扳指深深陷入颈间血脉,容珩眼底翻涌的杀意突然凝滞。他指尖抚过那处肌肤,
薄茧激起阵阵战栗:"你以为换个胎记,就能变成她?"琉璃窗外传来獒犬的低吼,
长风拖着染血的锁链疾步而来:"王爷,地牢的...""拔舌。"容珩甩开我,
蟒纹袍角扫过满地灰烬,"再让这些脏东西污了琉璃阁,提头来见。"更漏滴到申时,
我被套上层层叠叠的天水碧宫装。老嬷嬷捧着鎏金镜絮叨:"安阳公主最喜碧色,
发髻要挽成望仙九鬟..."铜镜里忽然闪过一道寒光。我按住狂跳的心口,
在妆奁底层摸到支白玉簪——簪头并蒂莲纹缺了半瓣,与冰棺中公主心口的断簪严丝合缝。
"姑娘别动!"老嬷嬷突然厉喝。她夺过玉簪的手在发抖,
指缝渗出诡异的青黑:"这是...这是公主的陪葬品啊!"暮色染透茜纱时,
我在琴谱中发现张泛黄的药方。熟悉的瘦金体写着:"七月桑寄生三钱,
辅以心头血为引..." 正是父亲的字迹,
落款却是永初二十一年——安阳公主暴毙的前夜。"今夜学不会第三叠,便去冰棺前跪着。
"容珩的声音裹着风雪侵入殿内。他腰间换了玄玉带钩,钩头蟠龙口中的夜明珠,
分明是沈氏祖传的鲛人泪。琴弦应声而断,
我望着他映在铜镜中的身影轻笑:"王爷可知《霓裳羽衣曲》第三叠又名《长生劫》?
"指尖血珠滴在焦尾琴上,"安阳公主抚这曲时,弦上淬的可是牵机毒?
"白玉镇纸擦着耳际砸在菱花镜上,裂纹割裂了镜中人的面容。容珩扼住我手腕按在断弦处,
琴弦深陷入骨:"你也配提牵机毒?"血顺着琴身蜿蜒成符,我望着他暴戾的眉眼,
忽然哼起掖庭常闻的童谣:"琉璃碎,并蒂灭,错把仇囚作情劫...""闭嘴!
"蟒纹广袖扫落青玉香炉,香灰迷了眼。在窒息般的龙涎香里,
我摸到他襟口暗袋的硬物——半块鎏金虎符,边缘缺角与父亲书房暗格中的残符完全契合。
更鼓惊破雪夜,长风浑身是血撞开殿门:"王爷!地牢的尸首..."容珩将我甩向屏风,
紫檀木雕的雪梅枝刺入肩胛。我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响,
混着他阴鸷的冷笑:"把那个叛徒的眼珠挖来,给沈姑娘当弹珠玩。
"我在剧痛中攥紧偷来的虎符,
符身暗纹刺着"淮"字——当年被满门抄斩的淮阳王私兵印信,此刻正烫如烙铁。
子时的梆子响了。老嬷嬷进来换药时,琉璃阁外飘着零星的纸钱。
我望着铜镜中与安阳越发相似的面容,突然扯开染血的纱布:"用朱砂,把胎记再描红些。
"当狼毫笔触及肌肤时,地牢方向传来凄厉的哀嚎。我数着更漏的滴答声,
在妆奁底层用血画出虎符纹样——那缺角处分明能拼合长风送来的玉珏,
组成完整的"沈"字。五更天,长风翻窗而入。他递来染血的布包,
里面裹着颗浑浊的眼球:"姑娘可知这是谁的眼?"我摩挲着眼球上的刀疤,突然头痛欲裂。
记忆里永初二十三年冬,有个少年被铁链锁在地牢,左眼留着同样的疤痕。
他隔着栅栏塞给我半块炊饼,说:"阿雪,哥哥定会救你出去..."窗外忽起狂风,
卷着雪片扑灭烛火。在浓稠的黑暗里,
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这眼睛...原是沈淮安的?"长风骤然跪地,
佩刀砸出铮鸣:"姑娘慎言!淮阳王世子三年前就..."他的话被破晓的钟声斩断。
我望着镜中流血的左眼,终于明白容珩为何总在月圆夜毒发——那根本不是长生蛊,
而是沈氏血脉独有的离魂症。鸩酒泼湿嫁衣上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时,
我数清了容珩袖口第三十九道云纹。叛军的火箭穿透琉璃窗,将《霓裳羽衣曲》谱烧成灰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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