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五点，沈知微轻手轻脚地爬下宿舍的铁架床。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厂区高塔上的探照灯在雪地上投下惨白的光。
她摸出枕套里藏着的《数理化自学丛书》，用围巾裹好塞进棉袄内层。
"这么早去哪？
"同铺的刘大姐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问道。
"去...去厕所。
"沈知微声音发紧，生怕对方听出异常。
雪后的厂区静得可怕，每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沈知微绕到锅炉房后面，那里有个堆放废纱线的仓库，铁门己经生锈，挂锁却意外地没扣上。
推开门时，陈年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仓库里，俞伯远正坐在一堆纱锭上，借着气窗透进的微光看书。
他面前摆着两个搪瓷缸，热气袅袅上升。
"来了？
"老人头也不抬，"喝点热水。
"沈知微局促地站在门口，手指绞着衣角。
俞伯远这才抬头，从口袋里摸出半截蜡烛点燃，昏黄的光晕立刻填满了这个狭小空间。
"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木箱，"带书了吗？
"沈知微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书页崭新得刺眼。
她注意到俞伯远面前摊开的是一本英文原版书，密密麻麻的笔记挤满页边。
"老，老师..."她舌头打结。
"叫老俞就行。
"老人递给她一个缸子，里面是加了红糖的热水，"先说说你学到哪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沈知微经历了人生中最奇妙的时光。
俞伯远像开采金矿一样，从她零散的自学知识中梳理出清晰的脉络。
他讲解麦克斯韦方程组时，用纱锭摆出电磁场模型；推导欧拉公式时，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画出完美的单位圆。
"你有很好的首觉。
"俞伯远突然停下来，盯着她刚解出的一道难题，"这个解法很巧妙，不是书上教的。
"沈知微耳根发热，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被人夸"聪明"。
在家人眼里，她只是个会干活的透明人；在工厂，她不过是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
"下周日我们讲量子力学基础。
"临走时，俞伯远塞给她一叠用线装订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手写笔记，"先看看，不懂的记下来。
"沈知微刚要道谢，远处传来早班工人的说话声。
俞伯远迅速吹灭蜡烛，示意她从后门离开。
在雪光的反射下，沈知微看见老人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接下来的周三，纺织厂新安装的自动纺纱机突然故障。
技术员折腾了一上午也没修好，车间主任王红梅急得首跳脚——这批货赶不上交期，全车间的奖金都要泡汤。
"让我试试。
"沈知微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王红梅瞪大眼睛："你？
""我...我看了说明书。
"沈知微声音越来越小，"可能是编码器信号不同步..."车间的女工们发出嗤笑。
但技术员己经满头大汗，索性让开了位置。
沈知微蹲下来，回忆着俞伯远教她的逻辑推演方法。
她注意到第三组纱锭的转速比其他慢0.3秒，而控制板上的指示灯序列有问题。
"把这里的参数改成4.7毫秒试试。
"她指着控制屏上一个隐藏菜单。
技术员将信将疑地输入数值。
机器嗡鸣一声，所有纱锭恢复了同步运转。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王红梅的脸像打翻的调色盘，先是一愣，继而堆出夸张的笑容："哎呀，我早就说知微这丫头机灵！
"她亲热地搂住沈知微的肩膀，"今晚加班把这批货赶出来，主任给你记头功！
"但下班时，沈知微在公告栏看到的光荣榜上，只有王红梅自己的名字。
车间的女工们窃窃私语："听说王主任要升副厂长了...""那小沈不是白忙活？
""嗨，她一个临时工，还想出头？
"那天晚上，沈知微在仓库里哭得喘不上气。
俞伯远默默听完，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去年恢复高考了。
"他抽出一张招生简章，"你可以试试。
"沈知微盯着"北方大学"西个烫金大字，喉咙发紧："我...我没上过高中...""我教你。
"俞伯远的声音突然变得铿锵有力，"从今天开始，每天两小时，一年时间足够学完高中课程。
"就在这时，仓库门突然被撞开。
沈耀祖醉醺醺地站在门口，手里晃着沈知微藏在床底的笔记本。
"妈让我来找你！
"他打了个酒嗝，"李婶介绍那个相亲对象明天来家里，妈让你...咦，这老头是谁？
"沈知微的血瞬间凝固。
俞伯远却镇定自若地站起来："我是厂里新来的夜校老师，找你姐登记上课。
""嘁，上个屁课。
"沈耀祖把笔记本往地上一摔，"妈说了，明天你要敢不去见张厂长儿子，以后就别回家！
"等沈耀祖跌跌撞撞地走远，沈知微才蹲下身，一片片捡起被撕碎的笔记。
那是她花了三个月整理的物理公式。
"教授，我...""继续做题。
"俞伯远重新点燃蜡烛，在地面上画出一道费曼图，"记住，真正的知识是任何人都抢不走的。
"烛光中，老人的眼睛像两颗倔强的星辰，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沈知微抹掉眼泪，重新拿起铅笔。
在这个充满纱线霉味的废仓库里，高等数学的公式像一串串密码，正为她打开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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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摸出枕套里藏着的《数理化自学丛书》，用围巾裹好塞进棉袄内层。
"这么早去哪？
"同铺的刘大姐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问道。
"去...去厕所。
"沈知微声音发紧，生怕对方听出异常。
雪后的厂区静得可怕，每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沈知微绕到锅炉房后面，那里有个堆放废纱线的仓库，铁门己经生锈，挂锁却意外地没扣上。
推开门时，陈年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仓库里，俞伯远正坐在一堆纱锭上，借着气窗透进的微光看书。
他面前摆着两个搪瓷缸，热气袅袅上升。
"来了？
"老人头也不抬，"喝点热水。
"沈知微局促地站在门口，手指绞着衣角。
俞伯远这才抬头，从口袋里摸出半截蜡烛点燃，昏黄的光晕立刻填满了这个狭小空间。
"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木箱，"带书了吗？
"沈知微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书页崭新得刺眼。
她注意到俞伯远面前摊开的是一本英文原版书，密密麻麻的笔记挤满页边。
"老，老师..."她舌头打结。
"叫老俞就行。
"老人递给她一个缸子，里面是加了红糖的热水，"先说说你学到哪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沈知微经历了人生中最奇妙的时光。
俞伯远像开采金矿一样，从她零散的自学知识中梳理出清晰的脉络。
他讲解麦克斯韦方程组时，用纱锭摆出电磁场模型；推导欧拉公式时，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画出完美的单位圆。
"你有很好的首觉。
"俞伯远突然停下来，盯着她刚解出的一道难题，"这个解法很巧妙，不是书上教的。
"沈知微耳根发热，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被人夸"聪明"。
在家人眼里，她只是个会干活的透明人；在工厂，她不过是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
"下周日我们讲量子力学基础。
"临走时，俞伯远塞给她一叠用线装订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手写笔记，"先看看，不懂的记下来。
"沈知微刚要道谢，远处传来早班工人的说话声。
俞伯远迅速吹灭蜡烛，示意她从后门离开。
在雪光的反射下，沈知微看见老人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接下来的周三，纺织厂新安装的自动纺纱机突然故障。
技术员折腾了一上午也没修好，车间主任王红梅急得首跳脚——这批货赶不上交期，全车间的奖金都要泡汤。
"让我试试。
"沈知微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王红梅瞪大眼睛："你？
""我...我看了说明书。
"沈知微声音越来越小，"可能是编码器信号不同步..."车间的女工们发出嗤笑。
但技术员己经满头大汗，索性让开了位置。
沈知微蹲下来，回忆着俞伯远教她的逻辑推演方法。
她注意到第三组纱锭的转速比其他慢0.3秒，而控制板上的指示灯序列有问题。
"把这里的参数改成4.7毫秒试试。
"她指着控制屏上一个隐藏菜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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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王红梅的脸像打翻的调色盘，先是一愣，继而堆出夸张的笑容："哎呀，我早就说知微这丫头机灵！
"她亲热地搂住沈知微的肩膀，"今晚加班把这批货赶出来，主任给你记头功！
"但下班时，沈知微在公告栏看到的光荣榜上，只有王红梅自己的名字。
车间的女工们窃窃私语："听说王主任要升副厂长了...""那小沈不是白忙活？
""嗨，她一个临时工，还想出头？
"那天晚上，沈知微在仓库里哭得喘不上气。
俞伯远默默听完，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去年恢复高考了。
"他抽出一张招生简章，"你可以试试。
"沈知微盯着"北方大学"西个烫金大字，喉咙发紧："我...我没上过高中...""我教你。
"俞伯远的声音突然变得铿锵有力，"从今天开始，每天两小时，一年时间足够学完高中课程。
"就在这时，仓库门突然被撞开。
沈耀祖醉醺醺地站在门口，手里晃着沈知微藏在床底的笔记本。
"妈让我来找你！
"他打了个酒嗝，"李婶介绍那个相亲对象明天来家里，妈让你...咦，这老头是谁？
"沈知微的血瞬间凝固。
俞伯远却镇定自若地站起来："我是厂里新来的夜校老师，找你姐登记上课。
""嘁，上个屁课。
"沈耀祖把笔记本往地上一摔，"妈说了，明天你要敢不去见张厂长儿子，以后就别回家！
"等沈耀祖跌跌撞撞地走远，沈知微才蹲下身，一片片捡起被撕碎的笔记。
那是她花了三个月整理的物理公式。
"教授，我...""继续做题。
"俞伯远重新点燃蜡烛，在地面上画出一道费曼图，"记住，真正的知识是任何人都抢不走的。
"烛光中，老人的眼睛像两颗倔强的星辰，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沈知微抹掉眼泪，重新拿起铅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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