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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解冻的轰鸣声惊醒了靠山屯的黎明。

苏振东踩着咯吱作响的冰碴子推开老屋栅栏门，檐下成串的冻辣椒早被麻雀啄空，只剩暗红的残骸在晨风中摇晃。

三年前贴的"福"字褪成了尸布般的灰白，边角在风里扑簌簌地打着摆子。

炕头弥漫着腐草与脓血的混合气味。

父亲苏满囤蜷在露棉絮的蓝布被里，每声咳嗽都带着空洞的回响，像是从掏空的葫芦里发出的。

痰盂边沿沾着粉红泡沫，随着喘息微微颤动，像条搁浅垂死的鲫鱼。

"县医院拍的片子。

"母亲王桂珍掀起漆皮剥落的炕柜，掏出的X光片在晨光中泛起青白。

右下肺叶的阴影宛如一只收拢翅膀的蝙蝠，利爪正死死扣住气管。

院里的老黄狗突然炸起颈毛狂吠。

隔着糊满报纸的窗户，苏振东看见张老大那件褪成土黄的军大衣晃过篱笆墙。

张家兄弟新置的铁皮船"吉渔养0186"号泊在父亲的老木船旁，柴油味混着鱼腥漫进院子，惊得檐下冰棱扑簌簌坠落。

"满囤叔！

"张老二用冰镩子敲打门框，震得门楣的灰絮簌簌飘落，"你家这破船占着好泊位三天了，今儿再不给拖船费——"尾音被苏振东推门的吱呀声截断。

冰穿子钢刃磕在门槛石上，火星溅到张老二的翻毛靴。

这把用铁道钢打磨的冰穿子，十五年前曾凿穿半米厚的江冰。

苏振东记得那个暴雪夜，父亲光着膀子把缆绳勒进肩肉，古铜色的后背被冰碴子刮出道道血痕，硬是把困在清沟里的渔船拖回岸边。

"拖船费多少？

"他拇指摩挲着冰穿子握柄的包浆，那是三十年冰碴子磨出来的岁月痕迹。

暮色漫过江堤时，苏振东蹲在船坞修补船板的霉斑。

船头"吉渔养0027"的蓝漆卷着边，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旧春联残迹——"风顺帆满"的"满"字只剩三点水。

江水浸透的船板散发出发酵的苞米面味，混着桐油和死螺蛳的腥气，在暮色里酿成某种令人作呕的醇厚。

月光爬上第三根肋骨的裂缝时，幽蓝的光渗了出来。

刨刀刮开朽木的瞬间，青铜色的鳞片突然泛起涟漪状的光纹。

苏振东指尖刚触到冰凉表面，整片江滩的鹅卵石都开始震颤。

雾中传来鳞甲摩擦的声响，苍老的轰鸣震得他耳蜗发痒："三百个春秋轮转......"江水突然沸腾般翻涌，船锚铁链在礁石上刮出刺耳尖叫。

苏振东攥紧鳞片扑进船舱，后背撞上装鱼油的塑料桶。

黑暗中，他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凝成小蛇般的雾缕，扭曲着钻入鳞片缝隙。

对岸山崖滚落碎石，惊起夜栖的乌鸦。

成片的"啊啊"声里，母亲举着马灯在堤坝上呼喊，光圈扫过结冰的芦苇荡，将他的影子撕扯成碎片。

染血的纱布在炕沿蜷成暗褐色蚯蚓，苏振东对着窗棂漏进的晨光张开手掌。

昨夜被鳞片割破的虎口光滑如新，皮肤下蜿蜒的青纹像江岔子支流，在腕骨处隐入血脉。

老座钟的滴答声里，后院突然传来辘轳转动的吱呀。

井台结着青苔的木轴正在自转。

铁链在幽深的井洞里哗啦啦作响，惊得啄食的麻雀扑棱棱飞上晾衣绳。

苏振东攥紧麻绳提起水桶，水面晃动的倒影中，分明有对琥珀色竖瞳一闪而逝。

当他掬水欲饮，指缝间突然漏出几粒翡翠色的米，触到舌尖竟是灼人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