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上海总带着股咸腥的冷，梧桐叶扑簌簌落在我的速写本上时，我正用炭笔勾勒外滩万国建筑的轮廓。
赭石色颜料盒被城管没收的第三天，手腕上的电子表显示凌晨一点十七分——这是林小雨离开后，我第一次完整地画完一幅作品。
"先生，您的画！
"刺耳的呵斥声穿透雨幕。
穿荧光背心的城管队员踩着积水走来，我下意识护住怀里的画板。
那张用防水布裹了三层的油画，此刻正流淌着未干的钴蓝色油彩——昨夜在酒吧用红酒混着松节油调的颜色。
"《雾中伦敦》？
"他拎起画板端详，"这得算占道经营吧？
"我看着被雨水泡发的油画布，那些精心描绘的哥特式尖顶正在溶解，变成一团混沌的蓝紫色。
突然想起林小雨离开时说的话："你永远成不了真正的艺术家，就像...永远分不清莫奈的睡莲和超市印花。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锁屏上是两个月前的合照。
林小雨穿着香奈儿套装站在卢浮宫玻璃金字塔前，阳光透过她的钻石耳钉折射出细碎星光。
那天下着同样的冷雨，她的高跟鞋踩碎了塞纳河畔的落日。
"这是违法的！
"城管的手指戳在画布中央，"根据《上海市市容管理条例》第...""等等！
"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穿墨绿色制服的护士快步走来，胸牌上写着"宋秋叶"。
她伸手挡住城管的手，白色护士裙在雨中绽开一朵莲花："患者需要静养，您再等等好吗？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在水泥地上磨出了血痕。
昨晚在衡山路酒吧喝到十二点，仰头吞下第五杯威士忌时，那个穿酒红长裙的女人突然出现在吧台前。
"听说你画的向日葵会哭？
"她摇晃着香槟杯，玻璃杯底折射出妖异的紫光，"要不要试试真正的向日葵眼泪？
""这是...?"宋秋叶蹲下身查看我的膝盖，消毒水气息混着她发梢的桂花香。
她变魔术似的从挎包里掏出创可贴，动作轻柔得像在处理易碎的蝶翼："急诊室在二楼，我送你过去。
"霓虹灯牌在雨水中晕染成斑斓的色块，救护车的蓝光透过急诊大厅的落地窗，将宋秋叶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抱着我的画板站在走廊尽头，指尖轻轻拂过《雾中伦敦》的残破边缘："能告诉我为什么用钴蓝色吗？
""因为它..."我喉咙发紧，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鲜红的血沫溅在画布上，那些融化的哥特式尖顶突然凝固成荆棘的形状。
宋秋叶的手比我想象中更快，她撕下衬衫下摆按在我胸口，医用乳胶的冰凉触感激得我浑身战栗。
"你三年前胃出血住院时，主治医师也说过同样的话。
"她将我推进CT室，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铅笔，"不过那时候你在画什么？
""向日葵。
""向日葵在墓地里开得最好，不是吗？
"她忽然笑了，眼尾的泪痣像滴未干的钴蓝颜料，"我父亲葬礼那天，漫山遍野都是向日葵。
"监护仪的滴答声中，我恍惚看见宋秋叶在窗边调咖啡。
晨光穿透她指间的咖啡粉，在墙上投下细密的金色光斑。
她哼着肖邦的夜曲，手腕上的银镯与咖啡机碰撞出清脆声响。
那是我听过最动听的晨曲——就像那年林小雨送我的生日礼物，那个镶着碎钻的蓝牙音箱，此刻正在储物柜里积灰。
"醒了？
"护士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宋秋叶坐在床边，怀里抱着那个沾血的油画框。
她摘下橡胶手套，指尖抚过我额角的冷汗："医生说你酗酒伤了胃，但更严重的是..."她突然掀开我的衣领，三道暗红色的抓痕在锁骨下方交错，"这些伤痕，是有人用美工刀划的？
"记忆如摔碎的万花筒骤然重组。
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林小雨新男友周明哲的鳄鱼皮鞋踩住我的画板："就凭你也想靠画画吃饭？
"他掏出美工刀划向我的手臂时，酒吧里的钢琴师正在弹《月光奏鸣曲》。
鲜血滴在《巴黎圣母院》的速写纸上，那些飞扶壁的阴影突然扭曲成无数只乌鸦。
"他们说你被送进精神病院了。
"宋秋叶的声音忽远忽近，"但我在你口袋里找到了这个。
"她展开皱巴巴的速写本，一页用血画的向日葵在晨光中绽放，花瓣上的每道裂痕都清晰可见，"为什么选择向日葵？
明明它们总是朝着太阳旋转..."我望着窗外梧桐树上最后一片银杏叶缓缓飘落，突然想起十年前在美院附中，林小雨第一次给我递画笔时说的话："颜墨，你知道向日葵为什么总是低着头吗？
因为它们在亲吻土地。
"那时我们共用着一套价值八万元的进口颜料，她父亲的画廊在淮海路上闪耀着水晶吊灯的光芒。
"因为..."我艰难地开口，喉咙里翻涌着胆汁的苦味，"因为它们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宋秋叶突然握住我的手，她的掌纹与我的伤痕完美契合，就像命运刻意安排的画面。
"但你看，"她将我的手指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有块向日葵形状的胎记。
"晨雾漫进病房时，宋秋叶正在窗台调配咖啡。
她往法压壶里倒入深烘豆子，蒸腾的热气中，我看见她后颈那道新月状的疤痕——和速写本里的一模一样。
十五年前老宅火灾的新闻报道突然涌入脑海，泛黄的照片里，一个小女孩在浓烟中抱着破碎的油画框，消防员的手臂上沾着同样的钴蓝色颜料。
"要来杯咖啡吗？
"她转身时，晨曦在她睫毛下凝结成细小的光斑，"这次不放糖。
"我望着她搅拌咖啡时手腕上的银镯，突然想起昨夜在酒吧，那个穿酒红长裙的女人曾摇晃着香槟杯说："宋秋叶的命格很特别，她出生那天下着彩虹色的雪。
"当时我只当她是喝醉了胡言乱语，此刻却在她冲泡咖啡的动作间窥见真相——那些精确到毫克的计量勺，那些对水温如数家珍的掌控，分明是个将生活过成艺术品的人。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纱帘落在画布上时，我发现自己正握着炭笔，在宋秋叶的速写本上涂抹。
那些被美工刀划破的向日葵花瓣，此刻在晨光中重新绽放，根系深深扎进龟裂的土地。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恍惚间我听见林小雨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颜墨，你真的甘心放弃吗？
那个女孩根本给不了你想要的艺术人生！
"宋秋叶端着咖啡走过来时，我慌忙合上速写本。
咖喱色的液体在骨瓷杯里泛起涟漪，她忽然将一勺深褐色的液体推到我面前："尝尝看，这是用十年陈的危地马拉豆子熬的。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时，我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其实我早该告诉你，那天在酒吧救你并不是偶然。
"她从挎包里掏出一叠文件，最上面那张是上海美院的录取通知书，日期赫然是2013年——也就是十五年前火灾发生的年份。
窗外突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声，我转头时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宋秋叶的嘴角噙着笑，手指轻轻点在通知书上的"宋秋叶"三个字："原来我们早就见过面了，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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