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舟在黑暗中沉浮。
有时他听见钢琴声，肖邦的《雨滴》前奏曲，音符像冰冷的雨点打在他脸上；有时他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絮絮说着什么，那声音让他想起维也纳的冬天，金色大厅外纷纷扬扬的雪。
他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沉舟...能听见我说话吗？
"那声音又来了，比钢琴声更真实，更急切。
季沉舟努力集中注意力，想要抓住那个声音。
黑暗中突然出现一丝光亮，像舞台上的聚光灯，引导着他向前走去。
"医生！
他的手指又动了！
"这次声音更近了，几乎就在耳边。
季沉舟感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着自己的左手。
那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按下钢琴键时的悸动。
他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白光让他立刻闭上了眼，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把灯调暗些。
"那个低沉的声音指挥道，随后季沉舟感觉有人轻轻遮挡季沉舟再次尝试睁眼时，世界终于不再那么刺目。
模糊的视线中，一张憔悴的男性面孔逐渐清晰。
男人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
但男人的眼睛——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季沉舟读不懂的情绪。
"傅...沉？
"季沉舟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傅沉的嘴唇颤抖起来，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砸在季沉舟的脸上，温热得发烫。
"你终于醒了。
"傅沉说，声音里压着七年的重量。
季沉舟想抬手擦掉傅沉脸上的泪，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固定在支架上，而左手插着输液管，动弹不得。
一阵恐慌突然攫住他的心脏——他的右手，他弹钢琴的右手，为什么毫无知觉？
"我的手..."季沉舟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击中，倒回枕头上呻吟出声。
"别动！
"傅沉连忙按下呼叫铃，一只手稳稳扶住季沉舟的肩膀，"你头部受了重伤，需要静养。
"医生和护士迅速赶到，开始检查季沉舟的各项指标。
傅沉退到一旁，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病床。
季沉舟在人群中寻找"季先生，您能告诉我您的全名和出生日期吗？
"医生问道。
"季沉舟...1998年11月28日。
"季沉舟回答，声音虚弱但清晰，"我在哪里？
发生了什么事？
""市中心医院。
您遭遇了车祸，昏迷了三天。
"医生用小手电检查他的瞳孔反应，"您记得车祸前在做什么吗？
"季沉舟皱起眉，记忆像被打碎的镜子，碎片闪烁着刺眼的光。
"我...我在去音乐厅的路上。
下周有演出..."他突然睁大眼睛，"演出！
我必须要——""取消了。
"傅沉打断他，重新走到床边，"所有演出都取消了，别担心。
"季沉舟望向傅沉，那双总是自信从容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无助和疑问。
傅沉读懂了，他深吸一口气，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的车在滨江大道被一辆酒驾的货车撞了。
"傅沉尽量平静地叙述，"头部受到撞击，有脑震荡和颅内出血...还有右手..."季沉舟的目光落在自己被固定住的右手上，喉咙发紧："我的手怎么了？
"傅沉与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医生轻轻点头后退出了帘子。
现在，这个小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粉碎性骨折，神经严重损伤。
"傅沉一字一句地说，仿佛这样能减轻话语的残酷，"医生说你...可能很难再弹钢琴了。
"季沉舟的表情凝固了。
有那么几秒钟，傅沉甚至怀疑他是否停止了呼吸。
然后，季沉舟闭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季沉舟说，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傅沉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在帘子拉上的瞬间，他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他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夜。
清晨，护士发现傅沉还坐在那里，西装外套搭在肩上，领带彻底解开了，手里攥着早己冷掉的咖啡。
"傅先生，您该回去休息了。
"护士轻声说，"季先生己经睡了。
"傅沉摇摇头："他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
"护士犹豫了一下，"但他...他一首在看自己的右手。
"傅沉的心沉了下去。
他太了解季沉舟了——音乐是他的生命，钢琴是他的灵魂。
失去弹奏能力对季沉舟来说，比死亡好不了多少。
"我能再看看他吗？
就一会儿。
"傅沉请求道。
护士叹了口气，点头同意。
季沉舟在药物作用下睡着了，但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仍然紧锁。
傅沉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目光流连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七年来，他看过无数次季沉舟在舞台上光彩夺目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傅沉忍不住伸手，轻轻抚平季沉舟眉间的皱纹。
他的手指描摹着季沉舟的轮廓，从额头到鼻梁，最后停在微微干裂的嘴唇上。
这个动作他幻想过无数次"傅...沉？
"季沉舟突然睁开眼睛，傅沉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唇边。
傅沉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耳根发热："抱歉，我...我只是...""为什么是你在这里？
"季沉舟问，声音平静得出奇，"医院为什么联系你？
"傅沉苦笑："你的紧急联系人填的是我的号码。
"季沉舟眨眨眼，似乎在搜索遥远的记忆："我记得我填的是我的经纪人林姐...""三年前你更新信息时，林姐正好在休假。
"傅沉解释道，"你问我能不能暂时当你的紧急联系人，说等林姐回来就改回去...但你忘了。
"季沉舟微微睁大眼睛："你记得这么清楚？
""我记得关于你的每一件事。
"傅沉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忙补充，"我是说...我们毕竟是朋友..."朋友。
这个词在两人之间悬停了七年，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谁都不敢捅破。
季沉舟望着傅沉疲惫的脸庞傅沉点点头："嗯。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刀，剖开了傅沉精心伪装七年的平静表象。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我爱你？
因为我暗恋你七年？
因为我不敢想象没有你的世界？
"因为...你值得有人守着。
"傅沉最终说道，避开了季沉舟的目光。
季沉舟没有再追问。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并不令人不适。
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进病房，为一切镀上柔和的金边。
"我的手...真的没希望了吗？
"季沉舟突然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傅沉深吸一口气，决定诚实以对："医生说神经损伤很严重，完全恢复的可能性很小...但不是零。
"他握住季沉舟的左手，"世界上最好的康复专家，最先进的技术，我都会为你找来。
如果你想要战斗，我会一首陪着你。
"季沉舟的眼睛湿润了："即使最后可能还是...？
""即使最后可能还是不能弹琴。
"傅沉坚定地说，"我不仅仅是你的手，沉舟。
但是这句话让季沉舟的眼泪终于落下。
傅沉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最后用自己的袖口轻轻擦去季沉舟脸上的泪水。
他们的脸靠得那么近，傅沉能闻到季沉舟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属于他本身的气息。
"我害怕。
"季沉舟低声承认，像个迷路的孩子。
傅沉的心脏揪紧了。
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季沉舟，此刻在他面前展现出从未有人见过的脆弱。
他鼓起勇气，将季沉舟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我知道。
"傅沉轻声说，"但你不必一个人害怕。
"季沉舟凝视着傅沉，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男人。
七年来，傅沉总是出现在他每一场演出的观众席上，总是在庆功宴的角落静静注视着他，总是在他需要时恰到好处地出现又适时地离开。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傅沉，"季沉舟轻声问，"你是不是...？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准备进行早晨的检查。
那个未完成的问题悬在了空气中，像一首未完成的奏鸣曲，等待着下一个乐章的续写。
傅沉不得不退到一旁，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季沉舟。
当医生检查季沉舟的右手时，他看到季沉舟咬紧了下唇，眼中闪过痛苦和恐惧。
傅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暗自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帮季沉舟找回他的音乐——找回他的生命...你是我见过的最耀眼的人。
"，突然问道："你这几天一首在这里？
"，却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境下实现。
压抑的、动物般的呜咽，那声音几乎撕裂了他的心脏。
着傅沉的身影，像溺水者寻找浮木。
住了他的眼睛，"慢慢来，别着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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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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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鼓起勇气，将季沉舟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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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来，傅沉总是出现在他每一场演出的观众席上，总是在庆功宴的角落静静注视着他，总是在他需要时恰到好处地出现又适时地离开。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傅沉，"季沉舟轻声问，"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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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沉不得不退到一旁，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季沉舟。
当医生检查季沉舟的右手时，他看到季沉舟咬紧了下唇，眼中闪过痛苦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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