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五仁己经在山道上蹦跳了二十来步。
他穿着洗得泛白的青布道袍，腰间系着师傅用葛藤编的腰带，脚蹬一双露趾的草鞋，踩在晨露未晞的石阶上，草叶上的水珠纷纷扬扬溅起。
老道拄着枣木拐杖跟在后面，拐杖头雕刻的太极图案在微光中若隐若现。
"师傅——"五仁突然转身，道袍兜起一阵山风，"你看东边的云彩像不像二狗子家的烤鸭？
金黄金黄的，还流油呢！
"他抬起结实的胳膊，手指向天际被朝霞染透的云层。
老道仰头望去，只见云霞如锦，果然与烤鸭店铁炉里油光闪闪的鸭子有几分神似，不禁哑然失笑："小馋猫，怪不得你总惦记着下山。
"五仁嘻嘻笑着跑回来，从怀里掏出个布包。
层层叠叠的旧布里裹着半块野兔肉，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是昨天晚上师傅给我的，我留了一半。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等见到二狗子，分他一口尝尝。
"老道望着徒儿清澈的眼睛，心中泛起暖意。
八年前那个中秋夜，他在路边树下发现这个襁褓中的婴儿时，别无他物。
后来他给孩子取名五仁，既是纪念相遇的日子，也暗含"仁心济世"的期许。
师徒俩说说笑笑间，山路渐渐开阔。
转过第三个山坳时，远处传来零零星星的鞭炮声，惊起几只寒鸦。
五仁猛地站住，鼻翼翕动："师傅，我闻到炸年糕的香味了！
"他撒开腿向前跑去，道袍在风中鼓成一只轻盈的鹞子。
镇口的石牌坊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坊额上"长乐镇"三个大字被岁月侵蚀得斑驳。
五仁老远就看见牌坊下蹦跳的身影——二狗子穿着崭新的蓝布棉袄，棉裤肥得像两个面口袋，正举着奥特曼玩具对着空气"砰砰"射击。
"五仁哥！
五仁哥！
"二狗子的喊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他跌跌撞撞跑来，棉鞋在青石板上拖出两道白痕。
五仁迎上去，两个孩子立刻抱作一团。
二狗子把奥特曼塞进五仁手里："看！
我爸从县城买回来的，会发光！
"说着按下玩具背部的按钮，红蓝灯光顿时在晨曦中闪烁。
老道走到牌坊下，正撞见烤鸭店老板探出头来。
老板系着油乎乎的围裙，手里端着个粗陶大碗："道长里边请！
今早新熬的红豆粥，配了您爱吃的糖油粑粑。
"店里飘出浓郁的酱香，几只铁炉里挂着的鸭子油光锃亮，在炭火上滋滋作响。
八仙桌上，二狗子妈己经摆好了碗筷。
她拉过五仁，往他手里塞了个烫乎乎的糖油粑粑："好孩子，多吃点，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五仁咬了一口，糯米的甜香在舌尖化开，他含糊不清地问："二狗子，马戏团的大象什么时候表演呀？
""早来啦！
"二狗子满嘴都是包子，含混地说，"我爹说，天没亮就有三辆大汽车进村，车上装着笼子，大象的鼻子从栏杆里伸出来，甩来甩去的！
"他兴奋地比划着，差点把包子馅甩到五仁脸上。
吃过早饭，二狗子迫不及待地拉着五仁往外跑。
老道望着他们的背影，正欲告辞，却被烤鸭店老板按住肩膀："道长留步，有件事想与您商量。
"两人在八仙桌旁坐下，老板压低声音："五仁这孩子也快八岁了，该上小学了。
我家狗子的小舅在小学当教导主任，要不年后就让五仁跟狗子一起念书？
"老道望着门外飘落的鞭炮纸屑，沉默片刻："我也正有此意。
只是这孩子在山上野惯了，怕不习惯规规矩矩的在教室里面坐着读书。
"老板连忙摆手："小孩都是这样的，几天就习惯了。
再说有狗子陪着，他定能适应。
"他从柜台底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课本："这是狗子用过的旧书，先给五仁带着看。
"老道接过布包，指尖触到书页上的墨香，仿佛看见五仁坐在教室里的模样。
八年前的那个中秋夜晚，从那以后，山上的道观里便多了婴孩的啼哭声，老道也不在道观里面喝酒，学会了熬米糊，连采药时都把婴儿背在背上。
"那就有劳老弟了。
"老道终于点头，"年后我亲自送他来学堂。
"五仁和二狗子挤在马戏团的帐篷里，鼻子里满是干草和动物的气息。
帐篷中央的场子铺着猩红的地毯，周围挂着褪色的锦旗。
当驯兽师挥着鞭子登场时，二狗子紧张地攥住五仁的袖子。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幕布缓缓拉开。
一头庞然大物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场子，耳朵像两片芭蕉叶，鼻子卷着朵鲜艳的红花。
五仁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动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大象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突然甩了甩鼻子，红花竟首首飞向五仁。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二狗子兴奋地推搡着五仁："接住！
接住！
"五仁慌忙伸手，红花轻轻落在他掌心。
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凑近一闻，有股淡淡的青草香。
表演结束后，五仁执意要去后台看大象。
驯兽师起初不许，却被大象用鼻子卷住衣角，只好放行。
五仁走到大象跟前，轻轻摸了摸它粗糙的皮肤。
大象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的手背。
"它好像认识你。
"二狗子在一旁咋舌。
五仁笑而不语，将红花插在大象的耳朵上。
大象扇了扇耳朵，红花随之轻轻摇晃，宛如一朵盛开的云霞。
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色时，老道在烤鸭店门口等到了玩疯的两个孩子。
五仁怀里抱着从马戏团赢来的大象木雕，二狗子则举着一串糖葫芦，糖衣在余晖中亮晶晶的。
"师傅，我们中午在镇上的快餐店吉玛特吃了汉堡！
是二狗子请的客"五仁献宝似的描述着，"面包中间夹着炸得脆脆的肉，还有酸酸甜甜的酱，可好吃了！
"老道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将准备好的课本递过去："年后，你就和二狗子一起到小学里面上学吧。
"五仁接过课本，高兴的说：“那我就可以天天来镇上了”夜色渐浓，师徒俩背着年货往山上走。
五仁蹦跳着走在前面，手里的木雕大象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老道望着徒儿的背影，想起八年前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己长成这般挺拔的少年，心中感慨万千。
山风掠过松林，送来远处人家的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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