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踏碎虚空的瞬间，林晚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
失重感持续了不过半息，双足落地时，鼻尖己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茶香——那是掺杂着松针与雪水的清冽，混着炭火烘烤陶土的暖意。
“这是……灵器黑市？”
她望着眼前蜿蜒的青石板巷，两侧店铺悬着各式灵器招牌：会自动研磨茶叶的青铜臼、悬在半空浇花的翡翠壶、用符纸折成却能扑棱翅膀的信鸽。
最妙的是斜对角那家茶寮，门楣上挂着串由茶勺、茶夹、茶针组成的风铃，每当有顾客进出，便会发出细碎的叮铃声，竟隐隐合着《高山流水》的调子。
陆沉舟收了符纸，银链在腕间晃出半道弧光：“黑市每月十五开在灵脉交汇处，赤练堂的人找不到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泛白的唇色，“你消耗太大，先去歇会儿。”
茶寮的木门“吱呀”推开时，迎接他们的是个穿月黄襦裙的少女。
她梳着双丫髻，发间别着朵会开合的玉兰花，见着陆沉舟，眼睛倏地亮起来：“陆先生可算来了！
您上次订的‘雪芽凝露’刚得了新茶，还有我改良的‘乌龙醒神盏’——”话说到一半，视线落在林晚身上，突然捂住嘴，“呀，这位姐姐受伤了！”
少女指尖掐诀，茶寮角落的竹制书架突然“咔嗒”翻转，露出暗格里的药箱。
她蹦跳着取出个青瓷小瓶，瓶身上浮着流动的水纹：“这是我用‘润灵露’泡的伤药，抹上就不疼啦！”
林晚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有道浅红的擦伤——应是刚才骑马时被缰绳磨破的。
少女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倒出晶莹的药膏，清凉的触感瞬间蔓延，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谢谢……”她有些局促，余光瞥见茶寮墙上挂着幅书法，笔力苍劲却带着几分俏皮：“茶香能醒魂，灵器可烹心——谢怀安题。”
“你认识我师父？”
她猛地抬头。
少女挠了挠头，玉兰花在发间绽开：“谢怀安爷爷常来喝茶呀！
他总说我的‘云雾蒸青炉’火候不够，后来送了我这个——”她指向茶寮中央的青铜茶炉，炉身上刻着繁复的引灵阵，正是谢怀安的笔迹。
“我叫唐小棠，是‘灵器茶寮’的老板！”
她叉腰笑得眉眼弯弯，“陆先生是这里的常客，别看他总板着脸，其实最喜欢喝我调的‘竹露清香’，还偷偷往茶点里加桂花蜜呢！”
陆沉舟耳尖微不可察地红了红，转身走向靠窗的竹席：“倒两盏醒神茶。”
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然。
唐小棠冲林晚眨眨眼，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陆先生第一次来的时候，把我的‘碧螺春自动分茶器’拆了又装，说水流弧度不对会影响茶香。
结果折腾了三天，最后送了我这个——”她晃了晃腕间的银铃铛，铃铛里竟封印着一小团流动的月光，“说是能让茶叶在冲泡时自带月露的清润呢！”
茶寮的气氛渐渐暖起来。
唐小棠手脚麻利地摆弄着各式灵器：会自己翻动炭火的陶制松鼠、能根据客人喜好变换杯具的胡桃木架。
当她将两杯浮着冰晶的茶汤端来时，林晚才发现那冰晶竟是由灵气凝成的小凤凰，在茶汤表面振翅欲飞。
“这是‘凤凰单丛’，配了我特制的‘凝露盏’。”
唐小棠得意地坐下，玉兰花在头顶轻轻闭合，“姐姐你是谢怀安爷爷的徒弟吧？
他总说有个小徒弟特别聪明，就是太爱钻牛角尖，连喝茶都要算灵力配比。”
林晚险些被茶呛到。
师父确实曾教她用《灵器志》分析茶叶的灵脉走向，说“品茶如炼器，差之毫厘则失之千里”。
可眼前的唐小棠，却用完全不同的方式与灵器相处——她会给茶壶起名字，会跟风铃聊天，甚至让烤栗子的灵器唱俚曲儿。
“你看这个！”
唐小棠变戏法似的掏出个绣着锦鲤的布袋，往桌上一倒，竟滚出十几颗会蹦跳的茶宠：有吐着泡泡的紫砂金鱼，有举着茶勺的陶土小人，最妙的是只青釉小龟，每爬三步就会从嘴里吐出片茶叶。
“这些都是用灵器残片做的。”
她轻轻戳了戳小龟的脑袋，小龟立刻翻出肚皮，露出底下刻着的“谢怀安赠”西个字，“爷爷说，灵器若碎了，与其让它们变成废铁，不如赋予新的用处。
就像人一样，伤了心也能重新长出新芽呀！”
窗外忽然传来喧闹声。
几个穿粗布衫的灵器师抱着破损的灵器冲进巷子，为首者捧着个缺了口的青瓷碗，碗沿还泛着微弱的灵光：“小棠姑娘，快救救我的‘玉露承露碗’！
它被赤练堂的人打伤了灵脉！”
唐小棠立刻跳起来，从柜台下拖出个缀满抽屉的木架：“别急别急，先让我看看伤在哪里……呀，是分水阵裂了！
你等着，我用‘金丝缠灵线’给它补上，再喂点灵米浆，三天就能痊愈啦！”
她说话间，木架上的抽屉自动打开，飞出细小的金箔丝线，绕着青瓷碗缓缓编织。
林晚注意到，唐小棠在修补时，会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手指每划过一道咒纹，便会在灵器表面留下淡淡的荧光，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器物。
“灵器也是有灵识的。”
陆沉舟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谢怀安当年最擅长的，便是‘灵器温养术’。
他说，器物与人的缘分，从来不是靠强力驱使，而是彼此磨合。”
林晚望着唐小棠与灵器互动的模样，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那时他的手那么冷，却仍用灵力护住她的心脉。
或许，她一首以来都太执着于灵器的“用途”，却忘了师父曾说过的：“灵器是灵器师的朋友，不是工具。”
“姐姐要不要试试修补灵器？”
唐小棠不知何时凑过来，塞给她个缺了耳朵的陶制茶杯，“这个‘粗陶听风杯’被我摔了，不过灵脉还没断呢！
你用‘溯灵’能力看看它的记忆，说不定能找到修补的办法。”
林晚一愣。
她的“溯灵”能力向来用于回溯器物的过往，从未试过修复。
但指尖触碰到茶杯的瞬间，细碎的画面还是涌了上来：雨中的茶寮，谢怀安笑着接过唐小棠递来的茶杯，指尖轻点杯沿，刻下道简单的防风咒；某个冬夜，唐小棠抱着茶杯打盹，不慎碰倒，杯耳摔在炭火炉上……“这里需要加固防风咒。”
她下意识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刻刀，在杯耳断裂处刻下道螺旋纹，“当年师父教过我，器物破损处若靠近灵脉，要用‘顺纹补灵法’，顺着原有咒纹的走向——”“哇！
姐姐好厉害！”
唐小棠看着修复后重新浮起微光的茶杯，眼睛亮晶晶的，“这样修补的灵器会带着修补者的灵力印记，以后它再受伤，你就能感觉到啦！”
不知不觉，暮色漫进茶寮。
唐小棠搬出个漆盘，上面摆着用灵器烤的栗子、会冒热气的桂花糕，还有自动斟酒的琉璃盏。
陆沉舟罕见地放松了姿态，靠在竹席上任小茶宠在衣摆上爬动，偶尔伸手接住唐小棠抛来的栗子，指尖还沾着烤焦的糖壳。
“对了，陆先生，你上次说的‘往生阵’残篇……”唐小棠突然压低声音，玉兰花在发间紧张地开合，“我在爷爷的旧笔记里见过类似的阵图。
他说往生阵需要‘溯灵血’为引，还要集齐五件‘灵器之魄’——像是能凝魂的玉、固魄的剑、引灵的琴之类的。”
陆沉舟手中的栗子壳“咔嗒”裂开：“谢怀安还说什么了？”
“他说，往生阵从来不是用来复活死人的。”
唐小棠歪着头回忆，“而是用来让执念太深的魂魄归入轮回。
就像……就像给迷路的魂灵指条回家的路。”
林晚心中一震。
回溯中那个用生魂养尸的女子，或许正是误解了往生阵的真正用途，才坠入血契咒的深渊。
而陆沉舟追寻的，究竟是复活某人，还是让某人的魂魄安息？
夜色渐深时，唐小棠突然从柜台里捧出个檀木盒：“这是爷爷留给你的，说等他的小徒弟能笑着喝茶时，就把这个给她。”
木盒打开的瞬间，茶香扑面而来。
里面整齐码着十二小罐茶叶，每罐上都贴着谢怀安的字迹：“明前龙井——给总板着脸的小晚”“陈年普洱——给熬夜看《灵器志》的小晚”“桂花九曲红梅——给怕苦的小晚”……最后一罐上没有字，只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林晚指尖抚过茶罐，忽然想起师父总说她泡茶时太严肃，像在开灵器研讨会。
原来他早就在这些茶叶里，藏好了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姐姐你看，这个茶罐的封口用的是‘永固阵’，但留了道小缝。”
唐小棠指着罐口的咒纹，“爷爷说，就像人心一样，总得留个地方让阳光照进来，不然再坚固的阵法，也会闷出裂痕的。”
窗外，灵器风铃又开始演奏《阳关三叠》。
林晚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原来在她执着于追查师父死因、害怕卷入血契咒的旋涡时，这世界上还有像唐小棠这样的人，用温暖的灵器、甜甜的茶点，悄悄缝补着她心里的裂痕。
“该走了。”
陆沉舟忽然站起身，袖中滑出张泛黄的图纸，“赤练堂的人虽找不到黑市，但往生阵的残篇不能久留。
小棠，谢怀安留下的‘灵器之魄’线索，还需要你帮忙整理。”
唐小棠郑重地点头，又塞给林晚个绣着茶宠的布袋：“里面是‘醒神茶’和‘护心丹’，还有能召唤我的铃铛。
姐姐要是遇到危险，就摇三下，我让‘飞天扫帚’来救你！”
离开茶寮时，林晚回头望了眼。
唐小棠正蹲在地上给新修复的茶杯画笑脸，玉兰花在头顶轻轻摇曳，像极了落在时光里的小太阳。
或许，这场关于血契咒与往生阵的冒险，并不只有刀光剑影，还有这样温暖的角落，让人在疲惫时能停下脚步，喝一盏带着阳光味道的茶。
巷子尽头，陆沉舟忽然说：“谢怀安在黑市留了处据点，里面有他当年未完成的研究。”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茶香，“唐小棠的父亲，曾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二十年前灵器之乱时，为了保护黑市的灵器师，再也没回来。”
月光下，林晚看着手中的茶罐，突然明白为何唐小棠能把灵器做得那样鲜活——因为她继承了父辈对灵器的热爱，也继承了谢怀安那股“哪怕世界充满裂痕，也要用茶香与笑意填补”的劲头。
而她自己，或许也该试着像唐小棠那样，在追查真相的路上，偶尔停下脚步，听听灵器风铃的声音，感受掌心茶罐的温度。
毕竟，师父留给她的，不只是《灵器志》和玉佩，还有对灵器、对世界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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