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记得七岁那年祠堂里的铜锣声。晨雾未散时,父亲将我抱上青石板台阶,
雕花门楣上的王字匾额蒙着层灰,檐角铜铃被风撞出细碎声响。
穿蓝布长衫的老者们排着队焚香,供桌上摆着的金漆牌位泛着冷光,牌位上驸马讳某
的字迹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这是你高祖的高祖。祖父用旱烟杆点着牌位,
烟锅里火星簌簌落在青砖缝里。鼓乐声突然炸响,震得我往母亲怀里缩,
却见八人大轿抬着猪头三牲从月洞门进来,轿帘绣着褪色的云纹,
像极了我在戏台上见过的凤辇。那时我不知道,这喧闹的祭祀背后藏着个浸透血泪的故事。
外婆叙述着,我望向外婆鬓角的白发,那里藏着金头驸马最后的秘密。那年暮春,
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泼天炽烈。王丞相站在九曲回廊下,指尖摩挲着汉白玉栏杆上的缠枝纹,
望着廊外摇曳的花枝,掌心沁出薄汗。
昨夜皇上的话还在耳畔发烫:"令郎弱冠之年便中会元..."皇帝的声音裹着痰音,
枯枝般的手指划过《进士名录》,"朕那三公主已至二九年华,琴棋书画皆通,
待殿试后..."。王丞相盯着自己官靴尖上黏着的花粉,那是方才碾碎的姚黄残瓣。
回廊外忽然起风,满园牡丹簌簌如泣,他蓦地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春日——亡妻产子血崩时,
产房外也飘着这般带着腥甜的花雨。同一时辰,相府西厢的书斋内,念娘将白子点在星位。
青玉棋盘映着窗外老槐的新叶,在她月白衫子上晕开碧色涟漪。
"公子明日入贡院..."她尾音打着旋儿落在棋秤天元处,鬓边茉莉簌簌颤动,
抖落几星香尘。王公子执黑的手悬在半空。暮色透过万字纹窗棂爬上他眉骨,
在眼窝处投下蝶形暗影。"待我簪花游街..."墨玉棋子"嗒"地截断白龙,
惊起博山炉里一缕青烟,"必以八抬鸾轿迎你入府。"念娘喉间忽地发紧。一年前上元夜,
这双手在城隍庙后巷的残雪里,将狐裘裹住她单薄身子。少年郎玉竹般的手指冻得通红,
却笑着说要给她挣个凤冠霞帔。那时,二人一同游街,大街小巷张灯结彩,
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偶遇的年轻的女子们精心梳妆打扮,身着华丽的服饰,
在家人或仆人的陪同下,走出家门,来到热闹的街市,手中或提着精美的灯笼,
或戴着五彩的花钿,笑语盈盈,穿梭于人群之中。而年轻的男子们也纷纷涌上街头,
他们衣着整洁,风度翩翩。有的结伴而行,一边欣赏花灯,一边高谈阔论;有的则独自漫步,
目光在人群中寻觅着心仪的身影。他俩在一盏别致的花灯前驻足,目光交汇,
擦出爱的火花;在猜灯谜的摊位前,因对同一则灯谜的见解而相互交流,互生好感。于是,
两人并肩而行,漫步在华灯如昼的街头,轻声交谈,分享着彼此的喜悦和对生活的憧憬。
上元节的夜市上,还有各种小吃和杂耍表演。他们一起品尝美食,观看精彩的表演,
在欢乐的氛围中增进彼此的感情。也正是在那时,
他俩在城隍庙后巷里的一棵老槐树下定了情。对于他们来说,
上元节的约会是他们爱情故事的美好开端,为他们的人生留下了难忘的回忆。
此刻窗外老槐沙沙作响,念娘思绪被拉了回来,
树皮皲裂处渗出琥珀色树胶——这株唐槐每逢春闱放榜,便会淌出状若泪珠的树脂。
放榜那日,朱雀大街挤得水泄不通。念娘躲在绣楼窗后,绣着鸳鸯的红绸帕被攥出褶皱。
当"王某"三个字跃入眼帘,她突然干呕起来,酸水呛得眼眶发红。楼下传来报喜的锣声,
壁阿婆的叹息:"听说圣上要给状元郎指婚......"怀中鸳鸯肚兜的合欢结突然散开。
丝线随风飘向翰林院方向时,相府小厮正跌撞着穿过人群。"姑娘快收拾细软!
"少年袖口沾着墨渍,"老爷从宫里带回..."话音被穿堂风揉碎,檐角铜铃骤响,
惊飞梁间双燕。念娘闻言赶紧赶回府中。王丞相踹开书房门时,状元服正从儿子手中滑落。
"皇上下旨,三日后进宫面圣。"他压低声音,袖中露出明黄的诏书,
"圣上要为你指婚三公主。""父亲!"王公子抓住案角,
"孩儿已有......"王公子下跪请求。"住口!
"紫檀木案几上的墨砚被拍得晃出涟漪,"抗旨是灭族之罪!念娘一介布衣,
你若执意......"王丞相望着跪在地上的独子,
忽然发现他左耳垂有颗朱砂痣——与亡妻临终前攥着的玉扣一般颜色。
王公子膝下的金砖沁出寒意。半月前念娘诊出喜脉时,太医说胎儿命火太旺,
需以天山雪莲入药。此刻父亲袖中露出的明黄卷轴,却比雪莲更灼人。
"诏狱新制的梳刑..."王丞相忽然抚上儿子肩头,"是用精铁铸成倒刺,
在皮肉间..."他指尖触到一片湿润,
原是王公子肩头旧伤崩裂——那是三年前为护念娘不被纨绔调戏,生生挨了一记铁尺。
相府内,念娘冲回府中寻找公子。在相府西厢的书房内,看见了失魂落魄的公子,
眼见念娘进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念娘膝前,额头抵着她隆起的小腹,颤抖的说:"念娘,
圣上要将三公主指婚于我。"窗外的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几片枯叶扑簌簌落在念娘肩头。
念娘闻言一惊,指尖抚过他青黑的胡茬:"那日你说'待我簪花那日',
原是要应在凤冠霞帔上。"她的声音轻得像柳絮,却字字戳进他心口。我
王公子正欲解释什么。不必说了。念娘打断他的话,你安心去做你的驸马,
我只当这孩子……她哽咽着抚上腹部,窗外的海棠花瓣纷纷扬扬落地面,
像极了那年他们初遇时,落在身边的雪。纵有怨恨她又何尝不知抗旨是何等大罪!
没必要为了她惹的王府大乱,如果不是遇到王公子,不是王府,
她早已经死在了三年前那个黑夜。多年前,父母因病离世后,
年幼的念娘失去了父母的庇佑,独自生活,采摘野果,蘑菇,用芦苇,柳条编制篮筐,草鞋,
于市集摆摊。支撑了很多年,攒的钱买了书籍自学一些知识,学会了简易糕点,蒸制馍馍,
熬煮甜水,于码头、庙会等人流处兜售。日子也过得滋润,随着时间流转,
念娘出落的亭亭玉立,美貌动人,这也吸引了一些不怀好意的纨绔,三年前,一天雪夜里,
收拾好摊位的念娘带着剩余的芙蓉糕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警觉身后有人跟踪,一回头,
平日里常来骚扰她的纨绔们出现,他们带了绳子,铁尺等工具似乎想霸王硬上弓,
念娘一人敌不过,就在这危机时刻,王公子意外出现救下了念娘,但也因此受了伤。
念娘感谢公子并带其回去医治,并询问为何这么晚还上街,公子解释今日恰逢父亲生辰,
想上街寻找会制作地道的芙蓉糕的师傅,芙蓉糕是我和父亲还有先慈最爱的糕点,
找了一天没找到,听闻姑娘做得一手好糕,特来找寻,奈何遇到此事。听闻此语,
为表感谢,念娘随即拿出今日还剩余的芙蓉糕包好递给王公子带回去作为父亲生辰礼物,
并承诺明日登门教授王公子做法。王公子多谢念娘,便回了府。隔日,
念娘按照约定来到相府,王公子早早迎在门前,此时念娘才发现王公子家世如此显赫,
却没沾染一点纨绔之气,心中不免有所感慨。便询问公子伤势如何,公子称不碍事,
念娘便开始了教学,和粉,揉面一气呵成,反观一旁的王公子,手忙脚乱,弄的一脸面粉。
念娘不禁笑出了声原来十全十美的王公子也有不会的啊?面对念娘的打趣,
王公子羞涩的摇了头姑娘莫要说笑了,王某不善厨艺,还要多谢姑娘潜心教导。
最终蒸出来的芙蓉糕还是念娘的更胜一筹,
二人在一天相处中渐渐觉得舒适甚至产生一种不舍的感觉,正当念娘收拾准备走的时候,
王公子拦住了她姑娘,留步,若姑娘不嫌叨扰,可愿在府中后厨暂栖?啊?
念娘疑惑。不是让姑娘为奴,只是你看,即便我学会了芙蓉糕的做法,做的还是不够好吃。
姑娘你看如此可好,我让他们收拾一间屋子给你,每月出工派发月钱给你,
每日自有丫鬟备好热水,酉时便能歇下,闲时还能与庖人切磋些新菜式。
这府里的西府海棠开得正好,午后摘些花瓣腌糖霜,配姑娘做的糕点,想来滋味不俗。
王公子进一步说。闻言,念娘考虑了一番,想来不错,既结束了孤苦伶仃的生活,
又避免了歹人骚扰,还有了稳定的生活。于是便答应下来攥着衣角福了福身,
面上泛起薄红公子抬爱,小女子本是孤女,守着城郊那间破屋子不过是个栖身之所。
既蒙公子允我入府当差,这屋子留着也是累赘,我去央蔡婆婆寻了买主,待屋子出手后,
我便安心在府里伺候自此,念娘便留在了府里,并成为了公子的挚友,
公子也在日益学习的过程中教授念娘,她天赋很高,二人闲暇便赋诗弹琴作画,
感情也在一步步加深。时间来到现在,金銮殿的珍珠帘后,三公主攥着鲛绡帕的手心沁出汗。
前日宫女阿绣说那状元郎"目若朗星,步如青松",此刻隔着珠帘,
连声音都似浸过晨露般清润。"陛下厚爱,微臣诚惶诚恐。然微臣自感才疏学浅,初登仕途,
当以社稷民生为念,致力于施展所学,为陛下分忧。此时谈婚论娶,恐分心误事,辜负圣恩,
还望陛下成全微臣一心报国之志。"王公子的辞婚之语惊得殿前铜鹤振翅欲飞。
公主听得心头一颤,广袖扫落了案上的青瓷茶盏。吾儿,
近日朝野都在夸赞新科状元才华横溢。朕有意将他赐为驸马,不知以你的眼光来看,
他的才学品性,与你是否相配?皇上询问屏风后的公主。父皇,他谈吐不凡、才思敏捷,
且心怀天下,有治国安邦的抱负。女儿觉得,若能与他结为连理,定能携手为皇家分忧,
十分合适,正是女儿良配。待王公子走后,公主回答着走出屏风,低头看着满地瓷片,
忽觉小腹微微发胀——这月事又迟了半月。皇上听闻十分满意,将玉印重重按在明黄圣旨上,
传旨丞相府——朕闻卿子,才德兼备,仪范端方。三公主及笄已三载,朕每见椒房镜冷,
未尝不叹天家女亦盼良人。执狼毫在绢帛上疾书,墨点溅落龙纹着礼部三日内备齐六礼,
钦天监速择卯月吉日。若再有迁延,休怪朕将《大婚礼典》悬于午门,
教天下人评评这抗旨拒婚的罪名!掷笔于案,鎏金鸾铃震得案上镇纸轻晃另谕内务府,
即日起封公主府门,非婚书至不得开——莫要让朕的女儿,再对着嫁衣空等三更漏。
大婚那日,公主府朱门悬起的灯笼将青石板街浸成胭脂色。念娘混在执烛的丫鬟堆里,
指尖掐着喜帕角,透过描金轿帘的竹篾缝隙望去。王公子负手立于阶前,红绸斜披肩头,
那方她攒了三年月钱换来的蓝田玉佩,正悬在茜色缎带间,随着他转身时晃出半道冷光,
倒比檐角垂落的冰棱更教人刺目。檐下唢呐声骤然拔高,惊起廊下栖息的白头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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