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刮着脸。
我缩着脖子跟在父亲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生产队大院走。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工分核算日，全生产队的劳力都要到场。
"跟紧点，别乱跑。
"父亲回头叮嘱我，嘴里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散开。
他肩上扛着记工分的小本子，那本子用麻绳穿着，边角都磨得起毛了。
生产队大院是用土坯垒成的三间瓦房，门口挂着"红星生产队"的木牌，己经被风雨侵蚀得看不清字迹。
院子里己经挤满了人，男人们蹲在墙根抽旱烟，女人们凑在一起纳鞋底，孩子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建国来了！
"会计王富贵朝父亲招手。
他穿着件半新的蓝布棉袄，在一群补丁摞补丁的社员中显得格外体面。
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个油光发亮的算盘，旁边是一摞记工分的本子。
父亲把我安置在墙角的小板凳上，自己走过去和王会计交谈。
我环顾西周，发现大队书记赵德柱正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个搪瓷缸子慢慢喝茶。
他约莫五十来岁，方脸盘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都静一静！
"赵书记敲了敲桌子，"开始核工分了。
"王会计翻开记工本，拨弄着算盘珠子，开始一个个念名字和工分数。
社员们轮流上前确认，按手印。
屋里弥漫着旱烟、汗臭和煤油灯混合的气味，熏得我眼睛发酸。
"张大山，上个月出工28天，其中整工20个，半工8个..."王会计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着，"合计...278个工分。
"我正无聊地数着房梁上的蜘蛛网，突然耳朵竖了起来。
前世做程序员养成的数字敏感让我立刻察觉不对——28天出工，按整工10分半工5分算，应该是240加40等于280分才对。
"爹，"我悄悄拽了拽父亲的衣角，"王会计算错了，张叔应该是280分。
"父亲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小孩子别瞎说。
""真的！
"我扳着手指头给他算，"20个整工200分，8个半工40分，加起来是240分..."我故意把数字说错，等着看父亲的反应。
父亲皱着眉头心算了一会儿，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举起了手："王会计，张大山的工分是不是算错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王会计不悦地皱起眉："许建国，你什么意思？
""我算着应该是287分..."父亲故意多说了一些，想给我留点余地。
王会计嗤笑一声："你大字不识几个，还会算账了？
""让我看看。
"赵书记突然发话。
他拿过记工本，自己拨弄起算盘。
屋里静得能听见算盘珠子的碰撞声。
"确实是算错了。
"赵书记抬起头，"张大山应该是280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刚才我看见是你家小子先提醒的？
"父亲局促地点点头，把我往前推了推："这孩子...最近跟着他娘学了点算术。
"赵书记招手让我过去。
我装作怯生生的样子，小步挪到他跟前。
他粗糙的大手捏了捏我的脸蛋："几岁了？
""五岁半。
"我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画圈。
"会数数不？
"我点点头，开始从1数到100。
数到一半时故意卡壳，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
赵书记哈哈大笑，从兜里摸出块水果糖塞给我："好小子，聪明！
以后准有出息。
"这块糖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可是稀罕物。
我小心地剥开糖纸，掰成三份，给父亲和妹妹各留了一份。
接下来的核算中，我发现王会计又算错了几处，但这次我没出声。
一个五岁孩子表现得太聪明可不是好事。
不过赵书记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变化，每次都会特意看我一眼。
散会时，赵书记把父亲叫到一边："建国啊，你家小子不一般。
等开春了，送他去村小认几个字吧。
"父亲搓着手，一脸为难："赵书记，您知道我家的情况...娃还得帮着拾柴火、挖野菜...""工分我给你多记点。
"赵书记拍拍父亲的肩膀，"聪明的娃不读书可惜了。
"回家的路上，父亲一首沉默不语。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他突然蹲下来看着我："国强，你怎么会算那些数的？
""娘教我的。
"我早就想好了说辞，"娘说多认字、会算数，以后能当会计，不用下地晒太阳。
"父亲的眼神复杂起来。
他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你娘...是个明白人。
"晚上，我躺在炕上假装睡着，听见父母在油灯下小声说话。
"赵书记说让国强去上学..."父亲的声音里带着犹豫。
"可是学费..."母亲忧心忡忡。
"赵书记答应多给我记工分。
再说..."父亲压低声音，"你没发现吗？
咱家国强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自从上次发烧好了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的心猛地一跳。
难道父亲察觉到了什么？
"嘘..."母亲紧张地说，"别瞎说。
孩子聪明是好事，现在不是破除迷信了吗？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开春就送他去村小吧。
说不定...真能读出个名堂来。
"我悄悄翻了个身，心里既兴奋又忐忑。
上学确实是改变命运的第一步，但我必须更加小心，不能表现得太出格。
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盯着那光影，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前世的知识就像一把双刃剑，用好了能改变命运，用不好可能招来祸端。
我必须把握好分寸，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里，既不能太过平庸，也不能太过突出。
屋外传来夜猫子的叫声，远处偶尔有几声犬吠。
在这个没有电灯的村庄里，夜晚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轻轻摩挲着藏在枕头下的那块水果糖，甜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明天，我要去后山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些野菜。
还要想办法搞点种子，在屋后开一小块自留地。
知识改变命运固然重要，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让全家人能吃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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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肩上扛着记工分的小本子，那本子用麻绳穿着，边角都磨得起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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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己经挤满了人，男人们蹲在墙根抽旱烟，女人们凑在一起纳鞋底，孩子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建国来了！
"会计王富贵朝父亲招手。
他穿着件半新的蓝布棉袄，在一群补丁摞补丁的社员中显得格外体面。
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个油光发亮的算盘，旁边是一摞记工分的本子。
父亲把我安置在墙角的小板凳上，自己走过去和王会计交谈。
我环顾西周，发现大队书记赵德柱正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个搪瓷缸子慢慢喝茶。
他约莫五十来岁，方脸盘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都静一静！
"赵书记敲了敲桌子，"开始核工分了。
"王会计翻开记工本，拨弄着算盘珠子，开始一个个念名字和工分数。
社员们轮流上前确认，按手印。
屋里弥漫着旱烟、汗臭和煤油灯混合的气味，熏得我眼睛发酸。
"张大山，上个月出工28天，其中整工20个，半工8个..."王会计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着，"合计...278个工分。
"我正无聊地数着房梁上的蜘蛛网，突然耳朵竖了起来。
前世做程序员养成的数字敏感让我立刻察觉不对——28天出工，按整工10分半工5分算，应该是240加40等于280分才对。
"爹，"我悄悄拽了拽父亲的衣角，"王会计算错了，张叔应该是280分。
"父亲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小孩子别瞎说。
""真的！
"我扳着手指头给他算，"20个整工200分，8个半工40分，加起来是240分..."我故意把数字说错，等着看父亲的反应。
父亲皱着眉头心算了一会儿，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举起了手："王会计，张大山的工分是不是算错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王会计不悦地皱起眉："许建国，你什么意思？
""我算着应该是287分..."父亲故意多说了一些，想给我留点余地。
王会计嗤笑一声："你大字不识几个，还会算账了？
""让我看看。
"赵书记突然发话。
他拿过记工本，自己拨弄起算盘。
屋里静得能听见算盘珠子的碰撞声。
"确实是算错了。
"赵书记抬起头，"张大山应该是280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刚才我看见是你家小子先提醒的？
"父亲局促地点点头，把我往前推了推："这孩子...最近跟着他娘学了点算术。
"赵书记招手让我过去。
我装作怯生生的样子，小步挪到他跟前。
他粗糙的大手捏了捏我的脸蛋："几岁了？
""五岁半。
"我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画圈。
"会数数不？
"我点点头，开始从1数到100。
数到一半时故意卡壳，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
赵书记哈哈大笑，从兜里摸出块水果糖塞给我："好小子，聪明！
以后准有出息。
"这块糖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可是稀罕物。
我小心地剥开糖纸，掰成三份，给父亲和妹妹各留了一份。
接下来的核算中，我发现王会计又算错了几处，但这次我没出声。
一个五岁孩子表现得太聪明可不是好事。
不过赵书记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变化，每次都会特意看我一眼。
散会时，赵书记把父亲叫到一边："建国啊，你家小子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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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搓着手，一脸为难："赵书记，您知道我家的情况...娃还得帮着拾柴火、挖野菜...""工分我给你多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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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你娘...是个明白人。
"晚上，我躺在炕上假装睡着，听见父母在油灯下小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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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开春就送他去村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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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翻了个身，心里既兴奋又忐忑。
上学确实是改变命运的第一步，但我必须更加小心，不能表现得太出格。
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盯着那光影，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前世的知识就像一把双刃剑，用好了能改变命运，用不好可能招来祸端。
我必须把握好分寸，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里，既不能太过平庸，也不能太过突出。
屋外传来夜猫子的叫声，远处偶尔有几声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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