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过后，柯瑾的指尖还悬在琴键上方几厘米处，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吊着。
他缓缓收回手，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太多说不出的苦涩。
"很差劲吧，是不是跟你想的不一样？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目光落在黑白琴键上，却像是透过它们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温言没有立即回答。
她注意到柯瑾修长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苍白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勾勒出一道近乎透明的轮廓。
"抛弃你的偶像包袱吧，"温言最终开口，声音温柔却坚定，"忘掉曾经的辉煌，我们难道不是在重新开始吗？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两人的视线平齐，"或许你之前作为天才不能理解我们这些普通人因弹错一个音，而反复练习的境遇吧。
毕竟你第一次弹琴就能准确无误地弹奏出来，我们却要经历一首曲子从生涩到熟练再到融入感情的过程。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柯瑾微微颤动的睫毛上，"但是在我看来，这又何尝不是在和我的曲子共同成长的过程呢？
就像..."她思索着寻找合适的比喻，"就像看着一棵树从幼苗长成参天大树，每一圈年轮都是时间的见证。
"柯瑾震愣了一下，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颤动。
这个女孩正用她的积极乐观感染着他，像一束光照进他封闭己久的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这次他选择了德彪西的《月光》。
第一个音符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温柔地漾开，如同水面上泛起的第一个涟漪。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柯瑾闭上眼睛，让肌肉记忆引导着他的手指。
随着指法越来越流畅，音符开始流动起来，像月光下的溪水潺潺流淌。
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仿佛回到了那个还不知痛苦为何物的年纪。
温言早己沉醉在这首曲子里。
她听过无数个版本的《月光》——唱片里的、音乐会上的、街头艺人的，但只有柯瑾手下的《月光》让她的心跳随着旋律起伏。
那音符仿佛有了生命，在她皮肤上跳跃，在她血液里流淌。
左手的低音部沉郁而克制，如同湖底沉睡的暗流；右手的高音则清澈透明，像是月光穿透云层的瞬间。
那声音不是从钢琴里传出来的，而是从大地的深处、从远古的记忆中缓缓浮起，每个和弦都精准地落在心跳的间隙。
然而，就在曲子进行到中段时，变故突生。
柯瑾的右手小指突然抽搐了一下，弹错了一个音。
这个微小的失误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温言看到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琴声开始变得不稳定，如同一个踉跄的舞者。
"柯瑾？
"她轻声唤道，声音里满是担忧。
但柯瑾似乎己经听不见了。
他的世界正在崩塌——黑白分明的琴键开始扭曲、模糊，三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又一次在他面前重现：刺眼的车灯划破黑暗，尖锐的刹车声撕裂耳膜，然后是鲜血和哀鸣。
那些恶毒的话语再次在他脑海中回响："你的琴声会害死所有人""你不配弹琴""都是你的错"...音乐戛然而止，他的手指悬在半空，颤抖得像是风中的树叶。
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黏腻地贴在背上。
"柯瑾，别怕。
"温言急忙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和剧烈的颤抖。
她温柔却坚定地注视着他慌乱的眼睛，"你很棒，你真的很棒。
刚才的《月光》...是我听过最美的版本。
"柯瑾的呼吸仍然急促，他艰难地摇头："还是算了吧...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我曾经努力过无数次，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告诉我，我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的人，"那场车祸带走的不仅是我的父母，还有我弹琴的能力...和勇气。
"温言没有立刻反驳。
她松开他的手，转身看向窗外，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
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你看窗外，"她轻声说，"可怜的小鸟，它从鸟窝里掉下来了，它正努力地飞起来呢。
"柯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只羽毛未丰的麻雀幼崽正在草地上笨拙地扑腾着翅膀，一次次尝试飞起，又一次次跌落。
那执着的样子莫名触动了他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
"跟我来。
"温言己经跑了出去，裙摆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
她小心翼翼地蹲下，用双手捧起那只小鸟，转身将它递到跟来的柯瑾面前，"你能帮帮它吗？
"柯瑾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只颤抖的小生命。
雏鸟在他掌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能感受到那颗小小心脏急促的跳动。
他将小鸟轻轻放进自己的衬衫口袋，抬头看向那棵高大的梧桐树——鸟巢就在最矮的那根树枝上。
"我..."他刚想说什么，却看到温言鼓励的眼神。
深吸一口气，柯瑾抬脚抵住树干凹陷处，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的掌心。
雏鸟不安地动了动，他连忙用另一只手护住鼓起的左胸位置。
右脚蹬住树干凸起的节疤，肌肉绷紧的瞬间，他听见布料"刺啦"轻响——衬衫腋下的缝线崩开了一道。
这个意外让温言忍不住捂嘴轻笑，阳光下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柯瑾从未想过，平日里以优雅著称的钢琴家竟也会有爬树这样狼狈的时刻，这反差让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将小鸟安全送回巢穴后，柯瑾回到地面，看着衣服上的裂缝，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为他平日苍白的肤色添了一抹血色。
温言注意到他的耳朵悄悄地红了，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柔软。
"小鸟在感谢你呢，"温言笑着说，眼睛亮晶晶的，"因为你，它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要下山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柯瑾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她的侧脸在余晖中镀上了一层金边，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不知为何，在这个女孩身边，他总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安心，就像漂泊己久的船只终于找到了港湾。
刚到家门口，柯瑾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是温言发来的消息：”明天早上9点西京社区中心见哦~“后面还跟着一个可爱的表情符号。
他盯着屏幕看了好几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连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个微笑有多么自然。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得柯瑾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
他转身，看到好友顾明正倚在门柱上，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作为柯瑾的心理医生兼多年好友，顾明太了解他了——这个向来冷淡的男人很少会对着手机傻笑。
"顾明，你怎么来了？
"柯瑾迅速收起手机，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你忘了吗？
今天是每周一次的心理评估呀。
"顾明走近几步，故意压低声音，"你可是让我在这等了好久，要怎么补偿我？
"他邪魅一笑，那表情让柯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进来吧。
"柯瑾拿出钥匙打开门。
空旷的别墅里，窗边的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各种乐谱，而原本应该放钢琴的位置现在却被一盆茂盛的绿植取代——那是顾明三个月前强行搬来的，说是要给这个"冷冰冰的博物馆"添点生气。
"要不是我视力5.2，不然还真怀疑我看错了，"顾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柯瑾，"你刚刚竟然笑了，而且是对着手机。
老实交代，是不是谈恋爱了？
"柯瑾倒了杯水给他："只是一个...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能让我们的阴郁王子念念不忘？
"顾明接过水杯，却不喝，而是继续追问，"我更好奇了。
""我们也只见过两次。
"柯瑾有些无奈地回答，却在心里默默补充：但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
顾明敏锐地捕捉到了好友眼中一闪而过的柔软，决定不再追问。
他放下水杯，从公文包里拿出评估表："好吧，我们开始正事。
最近睡眠怎么样？
"三十分钟的评估结束后，顾明欣慰地合上文件夹："你的焦虑指数比上周下降了15%，PTSD症状也有所缓解。
这是个好兆头。
"他拍拍柯瑾的肩膀，"继续保持，我相信你会好的。
伯父伯母在天之灵也希望你能释怀，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生活，不是吗？
""释怀？
"柯瑾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沙发扶手，"你让我怎么释怀？
就连肇事司机也在那天的事故中当场去世，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而那个神秘人发的信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就像一个黑影一样笼罩着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是我害死了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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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交代，是不是谈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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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睡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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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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