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深海万米之下的绝对宁静，包裹着陆星河的感官。
先前那足以撕裂耳膜的轰鸣与尖啸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闷响，在这片狼藉的实验室废墟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依旧跌坐在那张冰冷的感应座椅上，身体像是散了架一般，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酸痛与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焦糊的气味混杂着臭氧的刺鼻味道，钻入鼻腔，让他忍不住一阵咳嗽。
但此刻，身体上的不适己经完全被另一种更加强烈、更加颠覆性的体验所淹没。
他的眼睛——他那双因为长期面对屏幕而布满血丝、略显疲惫的眼睛——正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不，世界本身似乎并没有改变。
破碎的天花板，扭曲的金属支架，冒着黑烟的仪器残骸，散落在地上的不知名碎片……一切都还是灾难过后的景象。
然而，在这一切熟悉的物质表象之上，却叠加着一层……或者说，渗透着一层难以用语言精确描述的、奇异的“视觉效果”。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动态的、半透明的纹理。
无数纤细如发丝、闪烁着淡蓝色或银白色微光的线条，如同活物般在所有物体的表面和内部流淌、交织。
它们构成了极其精密的几何图案和网络结构，时而清晰可见，时而又隐没不见，仿佛呼吸一般。
而在这些线条的节点处，偶尔会迸发出更亮的光点，并伴随着一些极其细小、不断变化的抽象符号，像是某种未知语言的字母，又像是计算机底层代码的十六进制字符。
整个世界，在他的视野里，仿佛变成了一件由无数发光丝线精心编织而成的、无比繁复的艺术品。
坚硬的合金墙壁，在他眼中呈现出致密的、规则排列的能量格点结构；空气中弥漫的烟尘，则是一团团疏密不均、不断飘散的能量粒子标记；甚至他抬起自己的手，也能看到皮肤之下，那更加复杂、更加动态的、仿佛蕴含着生命节律的光线网络。
“这……是什么……”陆星河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
他试着眨了眨眼，又用力揉了揉，试图摆脱这诡异的景象。
但这层“滤镜”却如同长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一般，无论他怎么做，都顽固地存在着，甚至在他闭上眼睛时，脑海中似乎也能“看”到这层光影结构的存在，只是变成了纯粹的、黑暗背景下的光线流动。
这不是幻觉！
也不是事故造成的短暂视觉残留！
昨夜那个荒谬的念头，以及刚刚意识崩溃前看到的景象，如同两道闪电，撕裂了他固有的认知体系。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就在他试图理解眼前景象的含义时，一股更加恐怖的感觉袭来——信息！
随着他对这层“源代码视界”（这个词几乎是瞬间蹦入他脑海的，仿佛本能）的持续观察，那些流动的线条和闪烁的符号，不仅仅是视觉效果，它们似乎还承载着难以想象的、海量的信息！
当他将视线聚焦在一块烧焦的仪器碎片上时，关于这块碎片的信息——它的主要化学成分（硅、铜、环氧树脂…）、当前温度（约85摄氏度）、内部残余电荷分布、甚至其在事故发生前一刻的运行状态参数……这些庞杂、混乱、却又无比精确的数据，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不经过任何分析和处理，就首接、粗暴地涌入了他的大脑！
“呃啊——！”
陆星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猛地捂住了脑袋。
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攒刺，让他眼前发黑，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几乎让他当场呕吐出来。
太多了！
信息太多了！
他的大脑，他那颗属于普通程序员的、习惯了处理逻辑代码和产品需求的大脑，根本无法承受这种来自现实底层的、原始而庞杂的数据冲击！
这就像是强迫一台老旧的奔腾电脑去实时渲染一部超高清的IMAX电影，结果只能是瞬间卡死、崩溃！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蜷缩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将那些疯狂涌入的信息隔绝在外。
过了好一会儿，那种恐怖的信息洪流才稍微减弱了一些，但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感依然存在。
他意识到，他不能再像刚才那样“看”世界了。
那种全盘接收式的观察，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他必须学会……控制？
或者说，过滤？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尝试着睁开一条眼缝。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些线条和符号，而是强迫自己将它们视为……无意义的背景噪音，或者是一种特殊的视觉效果。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物体的“表象”上，也就是他所熟悉的、没有代码覆盖的那个“现实”层面。
果然，当他的意念集中在“忽略”而非“解读”时，那种首接灌入大脑的信息洪流感减轻了许多。
源代码视界依旧存在，那些光线和符号依旧在流动，但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具有强烈的“侵略性”，更像是一层可以被意识选择性“屏蔽”的背景图层。
尽管如此，头痛和眩晕感只是缓解，并未消失。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像是刚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疲惫到了极点。
“必须……离开这里……”一个清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响起。
这个实验室己经彻底毁了。
星云科技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故。
安保、调查人员、甚至更高级别的力量，随时可能赶到。
而他，作为事故中（目前看来）唯一的幸存者，并且身体发生了如此诡异的变化，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会被当成怪物？
实验品？
还是事故的责任人？
无论哪一种，对他而言都绝对是灭顶之灾！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座椅的扶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每动一下，全身的肌肉和骨骼都在呻吟。
他环顾西周，试图寻找冰刃和高老的踪迹，但除了控制台前的焦痕和一些散落的衣物碎片，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们……真的像他意识中看到的那样，被能量反噬，分解成数据了吗？
这个想法让陆星河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需要立刻离开这个楼层，离开这座大厦，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然后……然后再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来时的那扇磨砂门走去。
他努力维持着对源代码视界的“屏蔽”状态，依靠着模糊的“表层视觉”来导航。
但这非常困难，那些流动的代码光影无时无刻不在干扰着他的视线，让眼前的景象显得扭曲而陌生。
地面上散落的碎片和障碍物，在他眼中也变得难以判断距离和形状。
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差点被一根断裂的线缆绊倒。
他扶住旁边一面尚算完好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
他发现，即使是“屏蔽”状态，维持正常的视觉和行动也极其消耗精神力。
“不行……这样走不远……”他咬了咬牙，闭上眼睛，靠在墙上休息了片刻。
他需要找到一种……与这种新视觉共存的方式。
至少，在离开这里之前，他需要能相对正常地行动。
他再次睁开眼睛，这一次，他不再完全“屏蔽”源代码视界，而是尝试着去“适应”它。
他不再将那些线条和符号视为干扰，而是尝试着将它们与现实物体的轮廓对应起来。
他看向自己面前的墙壁。
表层是普通的涂料，但在源代码视界中，他能“看”到其内部致密的、由无数能量节点构成的稳定结构，以及其中流淌着的、代表着“固体”、“承重”等属性的代码信息。
他再看向地面上的一块金属碎片，视界中立刻浮现出关于其“合金成分”、“断裂应力”、“当前动能状态（为零）”等信息流……信息依旧庞杂，但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理解”全部，而是只提取其中对他“导航”有用的部分——比如物体的轮廓边界、空间位置、是否存在移动趋势等。
果然，当他有选择性地提取信息，并将其与“表层视觉”结合起来后，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变得……异常清晰！
甚至比以前更加清晰！
他能“看”到地面上每一处微小的凸起和障碍，能“感觉”到空气中气流的微弱扰动，能“预判”到头顶上方一块松动的金属板可能掉落的轨迹！
这是一种全新的、融合了现实感知与数据解读的、超级感知！
虽然大脑依旧传来隐隐的胀痛感，信息处理的负担依然沉重，但他至少能够相对稳定地行动了。
“走！”
他不再犹豫，重新迈开脚步，朝着实验室大门走去。
这一次，他的步伐虽然依旧虚弱，但却稳定了许多。
他小心地避开地上的障碍物，绕过那些还在闪烁着危险电火花的设备残骸。
他来到那扇半透明的磨砂门前，门似乎因为刚才的冲击波而有些变形，紧紧地卡在门框里。
他尝试推了一下，纹丝不动。
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西周，没有发现可以用来撬门的工具。
难道要被困在这里？
就在他焦急万分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门锁的位置。
在源代码视界中，他能清晰地“看”到门锁内部的机械结构，以及控制其闭锁状态的那一小段“逻辑代码”。
那段代码此刻似乎因为外部物理变形而处于一种“异常锁定”状态。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既然能看到代码……那能不能……修改它？
就像他昨天修改那个temp_var_final_really_final变量一样？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速。
修改现实的代码？
这听起来太疯狂了！
但他现在别无选择。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触摸在门锁冰冷的金属表面上。
他集中全部精神，将意识沉浸到源代码视界中，聚焦于那段代表着“锁定”状态的逻辑代码。
那是一段极其简洁，但结构异常稳固的代码片段。
他尝试着用意念去“触碰”它，想要将其从“锁定=真”修改为“锁定=假”。
一股巨大的阻力传来，仿佛他的意念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
同时，大脑传来一阵更加剧烈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
不行……以他现在的状态和对力量的理解，根本无法首接修改这种涉及到“物理状态”的基础代码！
这远比修改屏幕上的变量要困难无数倍！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有些绝望地看着那段“顽固”的代码。
忽然，他注意到，在这段核心锁定代码旁边，还有一些关联的、状态稍微活跃一些的代码，似乎是负责“错误检测”和“状态反馈”的。
其中有一小段代码，负责在检测到“物理卡死”状态时，尝试执行一个短暂的“微弱解锁脉冲”，试图自动修复。
但这个脉冲的强度参数，被设定得非常非常低，几乎不可能成功。
陆星河的眼睛亮了起来！
首接修改核心状态不行，那修改这个关联的、负责“尝试修复”的参数呢？
这应该比修改核心状态容易得多！
他再次集中精神，这一次，他的目标是那个控制“解锁脉冲强度”的参数代码。
他小心翼翼地，用意念模拟出修改指令，将那个原本极低的参数值，一点点地、艰难地向上提升……大脑的胀痛感再次袭来，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但他咬紧牙关，全力维持着意念的输出。
终于，在那个参数被他提升了大约十倍左右的数值时，他“听”到门锁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成了！
他连忙收回意识，虚脱般地靠在门上，大口喘息。
刚才那短短十几秒的尝试，几乎耗尽了他残余的所有精神力。
但他顾不上休息，用力一推。
这一次，门应手而开。
门外，32层A区的走廊同样一片狼藉。
灯光明灭不定，墙壁上有烧灼和龟裂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焦糊味。
远处似乎传来了警报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陆星河不敢停留，立刻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离开A区的门禁方向快速走去。
他强迫自己保持着对源代码视界的适应性观察状态，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障碍和危险区域。
离开A区的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大概是因为事故发生后，内部的安保系统也陷入了混乱。
他成功通过了那道厚重的金属门禁，来到了32层的公共区域。
这里的状况稍好一些，但依然能看到事故波及的痕迹。
几个穿着安保制服的人正匆忙地跑向A区方向，没有人注意到从相反方向走来的、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陆星河。
他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快步走向那部拥有临时权限的专用电梯。
幸运的是，电梯似乎还能正常工作。
他走进电梯，按下了1层的按钮。
随着电梯门缓缓关闭，将32层的混乱隔绝在外，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几乎要瘫软下去。
电梯平稳下降。
他看着外面楼层的数字飞速变化，31，30，29……那些都是他曾经熟悉、如今却感觉无比遥远的普通办公楼层。
当电梯最终抵达1楼大厅时，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走出电梯，步入依旧繁忙（相对于凌晨而言）的一楼大厅，周围是行色匆匆的、真正的“普通人”。
没有人留意到他这个刚刚从一场可能改变了世界的灾难中逃生的幸存者。
他低着头，快步穿过大厅，走出了星云科技大厦的旋转门。
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照射在城市的街道上。
车流、人流，构成了都市日常的交响曲。
一切看起来都和昨天、和无数个过去的日子，没什么不同。
但陆星河知道，一切都己经不一样了。
他抬起头，看向周围的世界。
高楼大厦、车辆行人、树木花草……在“表层现实”之下，那层流光溢彩、蕴含着无尽信息的源代码纹理，依旧顽强地存在于他的视野中，如同一个无法卸载的、来自更高维度的插件。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己经永远地改变了。
他站在汹涌的人潮边缘，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孤独，如此的……无所适从。
未来在哪里？
他又该何去何从？
巨大的茫然和一丝无法言说的恐惧，紧紧地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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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比以前更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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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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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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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小段代码，负责在检测到“物理卡死”状态时，尝试执行一个短暂的“微弱解锁脉冲”，试图自动修复。
但这个脉冲的强度参数，被设定得非常非常低，几乎不可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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