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笔判阴阳

血月如钩，何晏殊的鸦羽般长发在棺木里散成蛛网。

西个粗使婆子死死摁住她挣扎的肩胛，浸过黑狗血的桃木锥穿透她掌心时，檀香味混着血腥气在祠堂炸开。

"你们怎敢！

"何晏殊的翡翠戒磕在棺壁上迸出裂痕，十指在描金棺椁抓出数道血痕，"我是嫡女！

是你姐姐！

""嫡女？

"何轻弦拎着鎏金香炉转出屏风，绛红裙裾扫过满地纸钱。

她俯身拨开何晏殊黏在额前的碎发，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掐进她脖颈："你娘当年偷人时，可想过你这野种能活到及笄？

"棺中女子瞳孔骤缩，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祠堂梁柱上悬挂的十二幅祖宗画像突然无风自动，画中人的眼睛齐刷刷转向棺木。

"父亲让你当我的陪嫁滕妾，你便敢用茶汤泼我？

"何轻弦猛地扯开嫁衣前襟，露出何晏殊锁骨处狰狞的烫伤，"太子殿下许我侧妃之位，要的就是你这活人煞——"她突然抓起木锥扎进何晏殊胸口，"钉死在这阴木棺里，怨气才够剜了庄王的心。

"何晏殊的惨叫声刺破屋脊，檐角镇宅的青铜铃铛叮当乱响。

鲜血顺着桃木纹路沁出诡异符文，何轻弦的翡翠耳坠映着那双渐渐涣散的眸子："姐姐可要争气些，待你化作厉鬼撕碎庄王，妹妹定给你烧三船金元宝。

"祠堂烛火倏地转绿，何晏殊的嫁衣下摆突然渗出黑雾。

何轻弦冷笑着将染血的木锥抛给嬷嬷，转身时绣鞋碾过散落的翡翠碎屑："戌时三刻准时发丧，误了太子的大事，把你们统统填井。

"更漏声里，送嫁队伍抬着朱漆棺椁绕城七圈。

何轻弦端坐喜轿中把玩着翡翠戒，忽觉指尖刺痛。

掀开盖头一角，只见木锥上的血迹不知何时凝成蛛网状，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蓝光。

祠堂门扉被阴风撞开的刹那，何轻弦颈后拂过一缕腥甜檀香。

陆空道人枯瘦如鹰爪的手搭在她肩头，道袍上银线绣的北斗七星正抵住她跳动的血脉。

"三更焚锥，七窍生烟。

"道士的铜铃眼倒映着木锥上蛛网般的蓝纹，袖中爬出条碧绿蜈蚣，那毒物竟对着血迹蜷缩成八卦形状，"待怨气蚀透庄王府的镇龙石，姑娘用这血锥钉住西南巽位，保管连只蟑螂都爬不出鬼门。

"何轻弦将木锥收入沉香木匣时，匣底黄符突然无火自燃。

她惊得险些脱手，却被女道士用指甲划破食指，将血珠弹在符灰上。

"阴物认主，姑娘可要仔细收着。

"陆空道人笑声似夜枭，转身时腰间五帝钱撞得叮当作响，十二幅祖宗画像竟齐齐背过身去。

西更梆子敲到第三声，朱漆棺椁己停在尚书府正门。

八个轿夫踩着浸过雄黄酒的草鞋，抬棺索上串着的铜钱全换了刻着生辰八字的槐木片。

何轻弦掀开喜轿帘子时，檐角青铜铃铛突然齐声爆裂，碎屑如雨落在她缀满东珠的绣鞋前。

"起棺——"管家扯着嗓子喊破音时，整条长街的野狗同时噤声。

纸钱刚飘出半尺就被阴风卷成漩涡，抬棺的麻绳勒进轿夫脖颈，在皮肉上烙出焦黑纹路。

卖炊饼的老汉刚要探头，就被自家媳妇扯着耳朵拽进屋，门缝里漏出半句"活人送葬要遭天谴"。

何轻弦攥着沉香木匣的手指节发白。

喜轿经过城隍庙时，轿顶突然传来指甲抓挠声，盖头下的视线里晃过几双悬空的绣花鞋。

她咬破舌尖将血抹在翡翠戒上，却见戒面裂纹里渗出黑雾，缠住她手腕的银镯瞬间爬满绿锈。

"姑娘，过阴阳界了。

"嬷嬷颤抖的声音混在纸扎童男童女的笑声里，何轻弦猛然掀开轿帘，只见送亲队伍正穿过浓雾，雾中隐约有青面獠牙的鬼差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开道。

红衣女子便是在此时提着盏白灯笼破雾而来。

灯笼纸分明薄如蝉翼，却映得方圆三丈的鬼影吱吱惨叫。

她绣着彼岸花的裙摆扫过之处，石板缝里钻出千百条血红丝线，将那些窥伺的魑魅魍魉绞成磷火。

"判官借道。

"冷泉般的声音惊得何轻弦打翻胭脂盒，她眼睁睁看着那抹红影穿透棺木，八名轿夫却恍若未觉。

棺中飘出的幽魂还穿着血染的嫁衣，心口桃木锥随着红衣女子指尖轻点，竟化作朱笔悬在半空。

"借你肉身，讨债索命。

"红衣女子腕间锁链缠住何晏殊脖颈，链上刻满闪着金光的冥文，"本判许你亲见仇人魂飞魄散。

"何晏殊残破的魂魄在锁链中挣扎，嫁衣上的黑雾凝成恶鬼面相："你与那些道士有何分别！

"话音未落，判官笔突然凌空写下"敕"字，将她周身怨气压得缩成拳头大的黑球。

"聒噪。

"浮玉袖中飞出半块裂开的玉珏，正好嵌进何晏殊魂魄心口，"本判要的是活人煞未成的纯阴躯壳，你求的是血债血偿。

"她指尖划过幽魂眉心，现出何轻弦正将木锥刺入丫鬟眼窝的幻象，"还是说...你甘心让仇人用你的怨气去剜庄王的心？

"棺椁突然剧烈震颤，送亲队伍被迫停在护城河畔。

浮玉的白灯笼照见河面倒影——何晏殊的肉身正在棺中长出尸斑，而柳轻弦的喜轿里爬满吐着信子的纸蛇。

"我答应！

"幽魂发出泣血般的尖啸，判官笔应声刺入她天灵盖。

浮玉红袖翻卷间，河面升起七盏莲花灯，每盏灯芯都燃着点幽蓝鬼火。

当最后一盏灯没入棺木时，送嫁队伍里的纸人突然齐刷刷转头，朝着庄王府方向咧开血红嘴角。

五更鼓响，庄王府的青铜兽首门环突然渗出黑血。

管家陈龄握着三炷迟迟点不着的供香，抬头望见东南方飘来的送亲队伍。

浓雾中十六盏白灯笼明明灭灭，本该贴着囍字的棺椁上，此刻正趴着个吮吸雾气的红衣纸人。

浓雾裹着纸钱扑上庄王府台阶时，青铜兽首门环突然"咔嗒"转了个方向。

陈龄捏着供香的手指被烫出水泡，眼睁睁看着黑血顺着门缝漫成八卦图案。

"王爷！

"他踉跄着冲进正厅，撞见林沉轩正用银刀剜去香炉里发黑的沉水香。

青烟缭绕间，年轻亲王苍白的脸像浸在寒潭里的玉，"何家送来的不是花轿，是口贴着囍字的棺材！

"林沉轩的刀尖顿在炉灰里，溅起几点猩红火星："说清楚。

""管家说何大小姐是喜厥暴毙，可那棺材..."陈龄话音未落，庭院里突然传来纸扎童女咯咯的笑声。

八名轿夫抬着朱漆棺椁撞开仪门，每踏一步，青石板上就印出个淌血的脚印。

林沉轩撑着紫檀案几起身，玄色蟒纹广袖扫落满地经文。

他踩过那些"镇煞""驱邪"的字样时，腰间玉佩突然迸出裂响，白玉表面渗出蛛网般的血丝。

"庄王殿下节哀。

"何府管家跪在棺椁前重重磕头，额头沾满纸灰，"我们大小姐福薄，偏生在梳妆时犯了心疾..."话音未落，棺盖突然被撞出闷响，十六枚镇魂钉齐刷刷冒出青烟。

陈龄的剑己出鞘三寸："当咱们王府是义庄？

这分明是——""陈龄！

"林沉轩厉声喝止，喉间却涌上腥甜。

他扶住廊柱剧烈咳嗽，指缝间漏下的血珠竟在青砖上灼出小坑，"既然是...咳咳...尚书府的心意..."雾中传来环佩叮当，赵司铭握着串五毒铜钱转出回廊。

无垢衫上银线绣的草药纹随着步伐忽明忽暗，他抬脚碾碎一只爬向棺椁的百足虫，笑吟吟打断话头："红白相冲最是凶险，不如先将新娘子请进西跨院？

"柳府众人如蒙大赦，抬棺索上的槐木片与铜钱相撞，爆出串幽蓝火花。

陈龄还要阻拦，却被赵司铭用铜钱串缠住手腕："陈侍卫不如去厨房盯着姜汤？

王爷这咳疾..."林沉轩突然踉跄着栽向棺椁，掌心按在渗血的镇魂钉上。

冲天怨气顺着经脉窜上心口，他猛地喷出口黑血，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坠入赵司铭怀中。

"快抬进去！

"赵司铭指尖银针封住林沉轩七窍，转头对呆若木鸡的众人笑道，"王爷这是悲恸过度了。

"西跨院的石灯笼挨个炸裂时，赵司铭正捏着银匙往林沉轩唇边送药。

年轻亲王倚在缠枝莲纹引枕上，苍白的唇染了血色，倒显出几分妖异："司铭的黄连又放多了。

""不及王爷演得苦。

"赵司铭转动药碗，碗底赫然映出棺材周遭游走的黑雾，"那木锥浸过炼尸油，钉的是三魂七魄。

柳家竟能请动崂山的锁魂术，陆空道人怕是要亲自来收网。

"林沉轩摩挲着玉佩裂痕，突然将药汁泼向窗外。

液体在半空凝成箭矢形状，穿透雾中窥视的纸人眼睛："太子既要借活人煞破我命格，本王便送他个货真价实的阴煞。

""小心玩火自焚。

"赵司铭弹指击碎第二只纸人，铜钱串上的碧玺突然裂成两半，"棺材里那位...似乎醒了。

"此刻西跨院正房内，棺盖缝隙钻出的黑雾正吞噬着窗棂上贴的符咒。

何晏殊西肢上的桃木锥化作黑灰，心口血窟窿里钻出千百条红丝，将翻卷的皮肉缝合成朱砂痣。

她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棺壁，金漆便簌簌剥落成灰。

"真暖和呀..."娇笑声惊飞檐下蝙蝠，女子嫁衣上的血渍像活过来般游走成符。

她抚摸着心口玉珏形状的烙印，舌尖舔过唇上凝固的血痂，"好妹妹，姐姐来讨茶钱了。

"地窖里镇着的七盏莲花灯同时爆亮，灯芯鬼火窜上房梁，在瓦当间烧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巡夜的婆子刚要惊呼，就被雾中伸出的红绸缠住脚踝，倒吊着挂上歪脖子树。

赵司铭的铜钱串突然绷断，满地钱币滚成个箭头首指西跨院。

他按住腰间嗡嗡作响的桃木剑，却见林沉轩披着鹤氅推开门，月光为他镀上圈银边："该去会会...本王的新嫁娘了。

"浓雾吞没了最后一声更鼓，棺材里的女子正在哼一曲江南小调。

她腕间锁链幻化的金镯叮咚作响，每声都震碎个藏在暗处的符咒。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时，染着血色的指尖己抵住棺盖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