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柳树抽芽的时候,
爷爷常去的老友张德福家又飘出了炖肉的香气。那天傍晚,爷爷正坐在张家堂屋的方桌前,
和张德福推杯换盏。张德福的妻子李婶端上一盘刚出锅的红烧肉,油光发亮,香气四溢。
"老李啊,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爷爷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
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张德福正要接话,忽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衣衫褴褛的老道士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他道袍破烂,沾满灰烬,
花白的胡须被火烧焦了一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活像从煤堆里爬出来的。"无量天尊!
"老道一进门就"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嘶哑,"求各位善人救救贫道!
"张德福连忙放下筷子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中扶起老道:"道长快请起,这是怎么了?
"老道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泪水纵横:"贫道是十里外青云观的清虚子。昨夜道观遭了火灾,
道和几个徒弟拼死才救出几本经书..."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烧焦了边角的《道德经》,
"观里积蓄全没了,求善人施舍些银钱,
好让贫道重修道观..."李婶已经麻利地盛了一碗热饭,
又夹了几块红烧肉放在上面:"道长先吃点东西吧,看您这样子,怕是饿了一天了。
"爷爷也走过来,帮着扶老道进屋:"来来来,先填饱肚子再说。"老道被让到桌前,
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饭菜,喉头滚动了几下,
落下泪来:"善人啊...贫道...贫道..."张德福拍拍老道的肩膀:"道长别客气,
先吃饭。钱的事好说。"那顿饭吃得格外安静。老道起初还拘谨,后来实在饿极了,
狼吞虎咽起来。李婶不停地给他添饭夹菜,眼中满是怜悯。饭后,
张德福从里屋拿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
取出两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这在当时可是不小的数目。"道长,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张德福将钱塞进老道手中,"虽然不多,希望能帮上忙。"老道的手颤抖得厉害,
住那两张纸币:"这...这太多了...善人..."爷爷在一旁笑道:"道长别推辞了。
德福哥家祖上也是信道之人,这点忙应该帮的。"老道突然又跪了下去,
这次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大恩不言谢!贫道日后必当报答!"送走老道时,天已全黑。
张德福硬是塞给老道一盏煤油灯和一包干粮,叮嘱他路上小心。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五天后,张家院门再次被叩响。
这次站在门外的老道简直判若两人——一身崭新的藏青色道袍,头发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
腰板挺直,面色红润,哪里还有半点落魄相?"善人在家吗?"老道的声音洪亮有力。
正在院里喂鸡的李婶惊得差点打翻食盆:"道...道长?
您这是..."张德福闻声从堂屋出来,
同样目瞪口呆:"道长您这是..."老道微微一笑,
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布包:"贫道特来归还善人的二十元钱。
"张德福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那钱是捐给道观重建的,哪有收回的道理?
"老道却执意将红布包塞进张德福手中:"善人误会了。道观已经得了县里拨款,足够重建。
这钱必须归还。"他顿了顿,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而且...贫道此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爷爷此时也闻声赶来,三人将老道让进堂屋。老道却不急着坐下,而是站在堂屋中央,
目光如电般扫视四周。"善人,"老道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贫道那日离开时,
在贵府门口察觉到了一股异样气息。"张德福和李婶面面相觑:"什么气息?
"老道捋了捋胡须:"阴秽之气,且极为浓重。"他直视张德福的眼睛,"敢问善人一家,
近日可曾每晚梦见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魅?"张德福手中的茶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婶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爷爷也倒吸一口凉气:"道长怎么知道?
德福哥前两天还跟我说起这个怪梦!"老道点点头,似乎早有预料:"那鬼魅是否脸色铁青,
身材高大,总想捉拿你们?""对对对!"张德福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连着五天了,
每晚都梦到!那鬼青面獠牙,凶神恶煞地要抓我们全家,可每次刚要得手,
就有一条大蛇突然出现,把那鬼给拦住了!"李婶补充道:"那蛇可大了,有我胳膊这么粗,
浑身青黑发亮,
眼睛像两颗黑豆似的..."老道突然抬手打断她:"善人可知道那蛇从何处来?
"三人摇头。老道神秘地一笑:"那是守护你们全家的神祇。""神...神祇?
"张德福结巴起来。"不错。"老道严肃地点头,"那青面鬼原是在路旁横死的冤魂,
你们无意中撞见过他的尸身,却未加理会。他因此缠上你们,要拉你们做替死鬼。
"李婶突然捂住嘴:"我想起来了!上个月去镇上赶集,
路边是有个盖着草席的...我当时还拉着孩子们快走,
没敢多看..."老道叹息:"正是如此。而那大蛇,就藏在你们家水池下方。""水池?
"张德福疑惑道,"我们家没有水池啊。""就是后院那个大水缸下面。
"老道说着已经起身往后院走。张家后院确实有个半埋在地里的大水缸,平时用来储水浇菜。
四人来到缸前,老道示意张德福挪开水缸。"这...这缸可沉了..."张德福有些犹豫。
"我来帮忙。"爷爷卷起袖子。两人合力,终于将沉重的水缸挪开一条缝。就在这一瞬间,
一道青影"嗖"地从缸底窜出,把李婶吓得尖叫一声后退几步。那是一条通体青黑的大蛇,
足有成人手腕粗细,盘踞在缸底留下的圆形凹坑中,昂首吐信,黑豆般的眼睛直视众人,
竟无半点惧色。"就是它!"张德福惊呼,"和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老道恭敬地向大蛇行了一礼,然后对张家人说:"此乃你们祖上积德所感召的守护灵。
若非它暗中保护,你们早被那青面鬼所害。"大蛇似乎听懂了人言,微微点头,
然后缓缓游走到张德福脚边,竟顺着他的裤腿爬了上去。张德福吓得浑身僵硬,
却听老道说:"别怕,它是在认主。"大蛇最后盘在张德福肩头,吐了吐信子,又滑落地面,
迅速游走进菜园深处不见了。老道长舒一口气:"善人一家有福啊。这守护灵认了主,
日后会更加尽心保护你们。"李婶突然想起什么:"道长,那...那青面鬼还会来吗?
"老道从袖中取出几张黄符:"贫道既受善人恩惠,自当彻底解决此事。今晚便开坛做法,
超度那横死之鬼,了却这段孽缘。"张德福感激涕零:"道长大恩大德,我们全家没齿难忘!
"老道摆摆手:"善人言重了。那日若非你们慷慨相助,贫道恐怕已经饿死路边。
一报还一报,此乃天道。"爷爷在一旁感叹:"真是善有善报啊!"老道微微一笑:"不错。
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今日之果,皆是昨日之因。"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
我们准备法事吧。"暮色四合,张家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老道指挥着张德福和爷爷在院子中央摆好供桌,铺上黄布。
他从包袱里取出铜铃、桃木剑和一叠黄符,动作娴熟地布置着法坛。"道长,这些够吗?
"李婶端来一碗新磨的朱砂,手还有些发抖。老道接过朱砂,用毛笔蘸了蘸,
在黄符上画起谁也看不懂的符文:"善人放心,贫道行走江湖四十余载,这等冤魂见过不少。
"张德福蹲在地上摆弄着几根白蜡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道长,那鬼...真会来吗?
"老道笔下不停,声音却沉了几分:"它既已缠上你们,感应到法事必会现身。今晚月晦,
正是阴气最盛之时。"我爷爷帮忙搬来一个火盆,闻言手一抖,火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老道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快到了。善人一家请站在贫道身后,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更不可乱跑。"李婶紧紧攥着儿子的手,小男孩大约七八岁,眼睛瞪得溜圆,既害怕又好奇。
老道从怀中取出三枚古旧的铜钱,用红绳系成一串,挂在桃木剑上。他点燃三炷香,
对着四方拜了拜,然后突然提高声调:"天地玄宗,万气本根!"随着这声咒语,
院中无风自起,蜡烛火焰猛地蹿高了一截。老道步罡踏斗,
手中桃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玄妙的轨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老道的声音越来越洪亮,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他抓起一把黄符抛向空中,
那些符纸竟在半空中自燃起来,化作点点火光。就在这时,
院墙角落的阴影处突然传来"咯咯"的怪笑,听得人头皮发麻。"来了。"老道低声道,
手中桃木剑直指声源。阴影中缓缓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青黑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东西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都是漆黑一片,
嘴角却咧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青...青面鬼!"李婶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那鬼影慢慢向法坛移动,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散发着腐臭味。
老道不慌不忙,从桌上抓起一把糯米撒过去。糯米打在鬼影身上,发出"嗤嗤"的响声,
冒起缕缕青烟。鬼影吃痛,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孽障!"老道厉声喝道,
"为何纠缠善人一家?"鬼影停住脚步,歪着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像是在组织语言。突然,它抬起枯枝般的手指,
...我要他...替死..."张德福脸色煞白:"我...我真不知道那是你的尸身啊!
那天赶集人多,我只当是哪个醉汉..."鬼影暴怒,身形骤然膨胀,黑气弥漫:"撒谎!
你明明...看见了!"老道见状,立即咬破中指,在桃木剑上一抹。
铜钱顿时发出清脆的嗡鸣,剑身泛起淡淡的金光。"孽障休得猖狂!"老道一跃而起,
桃木剑直刺鬼影心口。鬼影被刺中,发出凄厉的惨叫,黑气四散。但它很快又聚拢成形,
猛地扑向老道。两人——不,一人一鬼——在院中缠斗起来,桃木剑与鬼爪相击,
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爷爷护着张家人不断后退,后背已经抵到了堂屋门框。突然,
鬼影虚晃一招,绕过老道直扑张德福一家!它五指成爪,指甲暴涨寸余,
眼看就要抓到李婶面门——"娘!"小男孩吓得大哭。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影从房梁上飞窜而下,正是那条大青蛇!它在空中身形暴涨,竟变得有碗口粗细,
一口咬住鬼影手腕。"好!"老道趁机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酒葫芦,含了一大口烈酒,
然后对着桃木剑上的黄符一喷。"轰!"黄符瞬间燃起熊熊火焰,老道举剑直刺鬼影后背。
鬼影腹背受敌,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嚎叫,身形开始扭曲、模糊。大青蛇趁机缠上它的脖颈,
越勒越紧。老道见状,立即从桌上抓起一个陶罐,咬破另一根手指在罐底画了个血符,
然后对准鬼影:"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罐中发出,鬼影被拉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