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篇明明如月，忧思难忘》

明明如月，忧思难忘第5章 母女争执公主离坤宁，两人亭中望月思故人在线免费阅读

皇后扶额，慵懒地看着四皇子：“那在启夏看来，该如何惩戒这贱婢？”

四皇子行礼，脱口而出：“孩儿认为，应当将其收入孩儿殿中惩戒，远离皇姊，远离宫中是非和......”

“启夏，明月是我的婢女，在动她前是不是要先问一问皇姊的意见？”公主打断四皇子。

“昭昭啊，这件事......”皇后将公主的手抚在掌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公主把手从皇后的手中抽出。

“母后不必多言了，如果今日只是为了惩戒我的人，那便恕孩儿先行告退了。”

“昭昭，你是长姊，还是让一让皇弟......”

有一声轻咳打破了互相拉扯的僵局，一男子将他的茶碗不轻不重地放在案几上，起身走到我和四皇子中间，向皇后行礼。

“娘娘可否由阮泛言语一二？”他轻蔑地瞥了我一眼，马上轻笑，“娘娘今日教阮泛来，并不曾说还有训斥公主殿下这一环罢。皇家内事，若是因阮泛坐在此旁而令天朝母女隔阂，那阮泛属实是犯了大罪过了。”

岸苋也立刻低头附和：“是啊，娘娘请时世子大驾光临，必然是有要事吩咐，莫要因为我们这些婢女而劳神苦思，失了母女情谊。”

“那好。阮泛啊，你看看本宫，光顾着管两个殿下的事，便冷落了你了。我们今日便谈正事。”皇后摆摆手，向公主示意坐靠近时阮泛的一处位置。

公主先是站到我和岸苋跟前，将我们两扶起来，要我们和她一同走，朝丰下意识地叫了公主“殿下”一声，皇后向她摇了摇头，于是朝丰噤声。

公主这才走到皇后安排的座位上坐下，我与岸苋跟在她身后站立。

公主的座位与时世子的座位安排得有些太近了，皇后今日是一定要撮合他们俩了。

这时，几个侍女在皇后的示意下将几本书还有一些帕子、布料抬到公主的面前，将一部分放到案几上。

“昭昭啊，阮泛自从听说了你在长平的丰功伟绩，对你可是非常钦佩爱慕，这些都是他在民间传播的有关你的事迹。要不是他，昭昭也不会走到哪都有百姓们对你的肯定爱戴的。”皇后道。

时阮泛看向公主的目光切切，笑容掩抑不住。在我看来，那是有种极度狂热的压抑，因为民间很多少女追容貌姣好的有为男性时就是这种眼神。

公主随意拿起一本书，随意地翻了几页，便把它放在了案几上，连笑容都不曾有。我细细地瞅了瞅，那些帕子上都是些露骨的情话，连衣服都是公主平日常穿的那几套。

公主漫不经心地看向时世子：“承蒙世子厚爱，但锦的功绩、名声是得靠自身赚取。锦相信，百姓有眼，能辨贤庸；百姓有耳，能听忠逆；百姓有口，能言是非。声名远扬、广得民心之道，不在乎大力传播鼓吹过往与——”

她的目光正视世子：“议论殿中私事。”

时世子未从方才的表现中缓过神来，神色有些慌乱，他慢慢走向她，不肯坐下：“那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不用劳烦世子编造传播了，原先这些锦会算好银两送到世子府上。”公主面无表情地看着时阮泛，没什么语气道。

“殿下，”他似伤了神，有些哀求，“殿下对我这般冷淡。难道就是因为——”他将目光狠狠地转向我，好似要说我勾引了四皇子又勾引了公主，恬不知耻，因为他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公主站起来，挡住了他的目光，她比世子还要高些，轻笑着俯视他：“世子是怎么看出来锦冷淡于世子呢？”

“殿下......我......”时阮泛后退了一小步，攥紧拳头，脸色烧红。

“唉，昭昭呀，你说你，怎么就是这般顽固不懂情意呢？”这次倒是轮到皇后打圆场了，“阮泛啊，别站着了，快坐，快坐。”

“是，谢皇后娘娘赐座。”时阮泛坐在就近公主的位置上，得志地朝我剐了一眼。

“这次本宫便要实话实说了，阮泛曾今是与昭昭你一同玩乐的，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从前便常常跟在你身后，亲昵地叫着昭昭姐姐。你去打仗，他常常念叨公主姐姐安好，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待你凯旋回长安时，他是也呼喊你呼喊得最响的。至此之后，阮泛将昭昭姐姐捧在心头，写了数千份情书，带动民间百姓一起喜欢公主。依母后看啊，民间之爱昭昭，甚至较承尚与启夏更甚。”

“时世子竟是如此对锦关切有加。”公主就着原来的位子坐下，看着世子逐渐高兴的笑容，“锦光用银两怎能对得起世子真心诚意。”

“那锦便先起个头，同世子拜为异姓姐妹，”公主看着他逐渐变了的神色，靠近他，继续道，“从此若有难处，倒也不必专门见面，同我殿中知会一声，清溪会帮忙安排摆平。”

四皇子在一旁冷笑，世子的脸色铁青。

“放肆！北庭昭子。”皇后一拍扶手，从座位上走下来，旁边侍女通通下跪，我和岸苋也跪下来，看皇后走向站起身来的公主：“你就是这般待人接客的？平日里对你的管教都当耳旁风了？本宫的意思你还没明白吗？”

她将我拉起，重重地扇了我一巴掌，不解气，再打了一掌。

“母后！”公主大声制止。

皇后长长的护指划破了我的下颌，我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不敢擦滴落下的血，也不敢捂通红的脸，连忙道：“娘娘息怒。”

“本宫要时世子做你的驸马。”皇后抬眸看着公主，严肃地说。

皇后直言，气氛冷然。

“母后，”公主红了眼眶，牵起我的手把我拉向岸苋那处，好像放软了声音，“您未曾与我商量过此事，今日便教时世子来了。”

“未曾吗？”皇后冷笑，瞥了我一眼，随即看向公主，“本宫早已与公主谈起婚嫁之事，只是公主心高气傲，自然是不愿与伊犁、喀尔汗蒙等国和亲，京中男子却又看不上。作为公主，不为国捐躯通好他国，又不绵延天朝后代子嗣，皇家再生你养你这又是为何？”

皇后顿了一会儿，又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语重心长起来：“陛下也与本宫曾谈论过公主立府之事，这府中添置驸马打理也是必然的。论家事、才干、品性，时家世子时阮泛在京中都能位列前茅，公主卫国立功、文武双全，不可为他国占了便宜，便期望在明年秋日公主府邸落成之时，一同办了婚礼。”

“这是陛下的原话。”皇后看向公主，放软了语气，“你是我的亲身骨肉，若有你与时世子相助，启夏接下来的路也会好走些。”

公主冷笑一声：“母后到底还是为了皇弟。”

皇后赶忙劝服：“你和启夏是嫡亲的皇姊弟。”

“那便恕锦不能从命。母后，告辞。”公主将我拉到身旁，拉着我往门外走，岸苋也随公主跟在其身后。

“北庭昭子，你这个白眼狼！”皇后气极了，指着公主破口大骂。

身边有人群群拦住我们，四皇子也随着那群人挡住了公主，时世子也赶紧出声劝阻皇后。

公主停下脚步，连回头也未曾：“母后今日教锦来，先是教婢女指摘锦的人，再是任凭四皇弟羞辱明月，惩戒一个与下毒之事毫不相关的无辜侍女，最后不与锦商量，要求与从未见过面的世子成婚。锦未曾从母后这儿得到些什么好处，怎么就变成白眼狼了呢。”

她又笑着看向走到她面前的四皇子：“你若是想要以后的路好走些，不如靠自己。”那笑容，不是怨恨、不甘，而是悲伤、失望。

“还有，母后，我不是您的昭昭了。陛下诏曰，从此之后，公主改名北庭元锦，勿以昭子称。”

从此以后，大梁再无公主北庭昭子。

“莫要再拦殿下了，殿下意已绝，多说无益。四皇子，请让开。”岸苋冷冷地看着四皇子，并带着我转身，向皇后行礼，“皇后娘娘，殿下还有要事告退，望娘娘保重凤体。”

“等等！昭......锦姐姐，我们才见了一面啊，真的不能再考虑一下吗？”时世子走向我与公主之间，情切地挽留。

“若世子真对殿下有意，便亲自到殿下府上啊。”对于时世子粗暴地插入我与公主之间，我心颇有芥蒂、忍不住道，“没为树浇水施肥，还偏偏占着树乘凉，这便是世子不讨殿下欢喜的原因。”

我嗅到公主有些高兴的气息，虽然我没看到她的神情有什么变化，但是她将我护在怀里，离世子远了一步：“言尽于此了，时世子。”

岸苋也向他行礼：“时世子，告辞。”

“母后！”四皇子不敢拦住公主，呼喊皇后。

“让她们走！”皇后的声音随着我们踏出殿中依然悠远，“天家的安排便是如此，你不愿也得愿，我看你要犟到什么时候，北庭昭子。”

“疼吗？”一出坤宁宫，公主便接过岸苋的手帕，擦掉我颈间的血。

这动作好像颇有些亲昵了，我不自在地捂住左脸：“殿下，不疼，不碍事的。”

岸苋察言观色道：“殿下，奴婢这便去请御医。”

“不，岸苋，不必。”我连忙抽开身挽留。想到了什么，赶忙加了字，“岸苋姐，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不过就是拍了一掌，一会儿就好了。”

我拉着两人的手，向公主殿走去：“明日，明日就好了。”

“真的？”公主问。

“真的，明日脸一定比今日来之前还要白净。”我豁达道。

岸苋赶紧委婉地挣脱我的手，走到公主身后。

我意识到了些什么，可是不等我做出反应，公主便牵着我的手，怎么都不愿意放开。

杜泉和一众侍女突然从转角冒出：“殿下！”

杜泉看着我和公主，气得直跺脚：“明月，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公主笑道：“怎么收拾啊？”

清溪赶紧拉着杜泉朝公主道歉：“杜泉不收拾了。”又偷偷向她道：“还不快跟到殿下后面去？”

“是，杜泉知错。”杜泉毕恭毕敬地跟到公主后面，然后对我气得直跳脚。

后来，公主还和往常一样，早睡早起、练武学文，皇后有邀请她入坤宁再叙，也以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推辞了。我也渐渐地熟悉了公主殿中的内务，在岸苋的照顾下，每个活都有所涉猎，但最后都挑了最轻松、最简单的活让我做。

我常常能有自己的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也能发现这偌大的公主殿中的布置、风景。若是公主立府，希望我能帮公主尽可能多地还原她在殿中的熟悉回忆罢。

我坐在庭阶上，看天上的满月，觉得格外明亮，晚风中又能嗅到一丝桂花的香气，秋日快要过去了，天也渐渐地要冷了。

刚刚沐浴完的公主托着一盘奶酪糕，走向我身侧，她将盘子放在我与她之间。我仔细一瞧，软糯薄皮，白酪莹亮，底上铺叶，中心着桂，如同明月落枝。她轻握起一个糕递向我：“坐在此处想什么呢？”

她的身上有刚沐浴的皂角味，清新干净，后边的发髻上插着一根雕着金纹的木簪，明黄的水晶花瓣上还有珍珠二三，如同盛开的花留住了初雨后的露。这般侧着看她，全无女将士的雄壮气概，倒像是个温婉清丽的小姑娘。

“此处的月光是最好的。”我对她说。

她看着高悬于夜空的明月，咬了软酪一口，道：“是吗？年年岁岁如此，倒不觉着有什么特别的了。”

她又转头看着我：“可今年，有个明月仙子掉到我的庭院中来了。”

我正脸看了她一会儿，有些害羞地别过头咬她给我的奶酪糕：“没有......只是名字恰巧是一样罢了。”

“那，给你取名字的是谁啊？”她好奇问我。

遥远的思绪将我带到了十年前，我向她答道：“是一个故人......”

我曾经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做丫鬟，我的主子是和我同龄的一个姑娘。刚进府里时，也有很多丫鬟，有好多人都要取名呢，她看我长得水灵灵的，就给我取名为明月。后来，我由于干活很好，深得她的青睐，就成为她的贴身丫鬟了。可能还有一个原因，旁支亲眷生的都是男子，怕我影响到他们，就去服侍姑娘了。

别看她顶着一头齐刘海，文静知礼的，除了随着父亲一起学习，常常偷跑到学堂偷听先生讲课，我总是为她打掩护。但结果就是，她抄着一沓又一沓纸的《女诫》，我不能字，也帮不了她什么，只能在一旁呼呼睡觉。可就算这样她也不讨厌我，甚至还会把外套披在我身上。

她父亲由于非家族嫡子的缘故，妻子又因为难产一对龙凤胎去世，他们在府中常常被欺负。偌大一个书香世家，由于年轻一辈中有很多人耽于玩乐、瓜分家财、屡试不中第，导致一个家族逐渐没。

而她的父亲是她们家族年轻一辈中最有才学的一个的，遭到了很多兄弟的眼红，她与父兄常遭受他们的欺负。所以在她父亲刚进京考试的时候，她也随着兄长一起进京了。

我照顾他们的一日三餐、生活起居。可是他们的一开始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家族兄弟姐妹都克扣着他们一行人的盘缠。

最后跟着他们的家仆也就只剩下我一个，我和小姐不得不卖刺绣、字画赚钱。

后来，小姐的父亲中第后，她常常为父亲出谋划策，她父亲一开始听她的，得到了上面的喜爱。但是她的父亲总是觉得这些行为有违背读书人的本心，渐渐地不听小姐的话，一旦与小姐的想法相左时，就大发雷霆。

再后来，她的父亲进了诏狱，小姐脾气也越发不好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赶我走，那时正值她的兄长也准备科举考试，因为父亲而失去资格，邻里人、父亲同袍亲眷、同窗都对他严加打击，一家子更是入不敷出。

她应该是觉得我很傻，又要帮他们赚钱，又要将赚的前补贴给他们用，又要干这么多活，就觉得对不住我。于是在一天晚上，骗我喝了安眠药，送到马车上让我离开。

我不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醒来后车夫已经将我送到了很远的地方，他和我说，我走后，有很多人都进入她家，把她和她的兄长带走了，据说那还是监狱，会吃人的监狱。

我想回去，可车夫不肯，说去了是必死，小姐希望我平安，今后不要再靠近长安一步。

我不识字，也不会写字，自然也识不得，写不得。她的父兄唤她小九，她在家中排行第九。我称她小久，我希望她这辈子活得长长久久的，她的快乐也长长久久的。

可是，真没想到。我依然来到了长安，我在民间辗转，在小久金陵的大家族中常常被拒之门外，在四处漂泊，在长安依旧无法找到最初的那个女孩。

这么久了，也许她早已经......又或许她到现在也不愿意再见我。

所以，她只能成为我遥远记忆中一个身影——

“只是一个故人。”我红着眼眶，有零星二三的泪滴落，不愿回忆过往，于是我赶紧别过头把泪擦净，向她谈起别的话题：

“殿下，您今日的簪子可真好看。”

她也扶了一下脑后的簪子，笑呵呵道：“是嘛，我也这么觉得。”

“乳母给我的遗物，我平时都不舍得戴出去，就在殿里偶尔戴戴。”她向前伸出手，有残花慢慢飘零到她的掌心：“她同我说，簪子是定情之物，表示只做正室决不为妾。这只是她的丈夫赠予她的，她曾是元家家婢，本满二十五便可出府婚配。在他们刚刚成家得子之时，母后产下我亟需乳娘，故召她入宫照顾我。”

“当年之事，想来你也有所耳闻......她从此也再未出过宫了。”

“乳母有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孩子，在宫外等他母亲的回来。”

“可他再也等不到了。”

“我对不起我的乳母，对不起乳母的孩子，他们本该是圆满的一家人。”

“乳母是我从小到大，唯一最信赖的人。我敬她，爱她。”

“她曾同我说，当我遇到一个真心喜爱的人，便把簪子赠予他。”

夜晚是沉醉的，痛苦是清醒的。

我看着她，同样红了眼眶。

“可是，这簪子，我自己都舍不得戴，又怎会舍得赠给别人呢。这可是乳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她双眸垂落，轻笑，“阶前月下，可真适合伤春悲秋啊。”

我轻覆上她的手指，向她道：“殿下的乳娘，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恩。”

“我想，殿下也是。”我真切道，“殿下想怎么做，便怎样做，乳娘不会怪您的。”

秋夜，除了万籁，还有思念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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