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一度

元和十六年，深秋。

血日残阳，丹枫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在空中瑟瑟发抖，最终挣脱枝头，落在浓稠暗沉的血泊中，不消须臾便融为了一体。

身穿残甲的青年将领跪坐在尸身旁，看向那落下的枫叶，好似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用沾满污秽的双手紧紧握住竖立在地面上的枪杆，艰难站起身来。

微风撩过他凌乱的发丝，吹过满地疮痍，拂过山岗，将捷报传入京中。

赵邦端坐在龙椅上看着手中传来捷报的书信，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异样，转头笑意爬满脸上，当即下旨，宣安王等有功之臣速速进京，论功行赏。

又念及天下贤才，特开恩科，许万千士子登科入仕之良机 。

***北境的这场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夜，比往常的还要大些，首到天边泛起白肚，这场铺天盖地的雪才渐渐收敛。

官道上，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残雪，吹过一片萧条的旷野。

就在这荒寒之境中，有两抹身影骑着马儿一前一后的逆风而行。

马蹄踏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在万籁俱寂间，愈发清晰可闻。

“阿熹姐姐，”开口的是一名约莫十七八岁，梳着书生发髻的姑娘，她声音因为被冷风吹的缘故有些发颤：“母亲有没有要你给我带的话？”

这句话，她想问很久，从顾府到北境城门，再到这条通往安京的官道，她终于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就在不久前，顾鸿云和顾骁就因为春闱之事，大吵一架，母女俩己经好久没说过话了，平常见面顾骁也当做没看到顾鸿云，扭头就走。

就连这次离府，顾骁也没有露面，只是让她的贴身侍卫今熹收拾好行囊跟着顾鸿云赶赴安京。

“嗯。”

今熹看着和顾骁长的七分像的顾鸿云，声音不由得软了下来，将顾骁昨晚说的气话分解，继续道：“家主说，让我保护好你。

安京局势未定，世家盘根错节，明枪暗箭是少不了的，尤其你还是女子，要凡事多加小心。

她还说，如果小姐累了乏了，不管是安京江家，还是北境顾家，都是你的依靠。”

闻言，顾鸿云睫毛微颤，眸光一闪。

她微微仰头，透过指缝看向天边，原本清晰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或许是风太大，又或许是残雪迷了眼，她声音闷闷的：“天晴了。”

其实顾骁说的话，她都想过，也明白。

表面安王以少制多打了胜仗，皇帝大喜过望，这才格外开了恩科；实际却是在给未来新帝铺路。

如今皇帝己有油尽灯枯之相，而膝下仅仅只有一子一女，分别是先云贵妃之子赵明璋和皇后之女赵明瑞。

其中赵明璋早早被立为储君。

如果未来，皇帝驾崩，朝堂党争弄权舞弊必将愈演愈烈。

少年帝王，又无外臣扶持，这不就是那些怀有狼子野心人们眼中一个上等的傀儡吗？

因此安王必须回京，没有根基的贤才也必定会成为太子的羽翼。

这些都只是时间的问题，可能是上天垂怜这位为后世安定操碎了心的君王，天时地利人和，才让这个安王大败南邬这么好的“借口”送到皇帝手里。

名正言顺，循规蹈矩，一切如皇帝所算暗中进行着。

这些虽都是顾鸿云的猜测，但是十得七八，空穴不来风，无实则不鸣。

顾鸿云也不得不被这位帝王的谋智所折服，果然这天底下的父母都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她长叹了一口气，轻轻用指腹将悬在眼眶中的泪水抹去，对着身后的今熹笑道：“正适合赶路。”

今熹颔首，随即轻打缰绳，亦步亦趋的跟在顾鸿云的身后。

两匹骏马疾行在官道上，从一片雪白到坑坑洼洼的土地，从万木萧条到熙熙攘攘的烟火气，从晨初到落日残霞。

越靠近京城，官道上的人马愈发密集，时不时还有身着华服的少年骑着骏马飞驰而过，顾鸿云连忙拉紧缰绳连忙避让，她连忙朝身后的今熹摆手示意。

顾鸿云眯着眼看向伫立在不远处宏伟壮观的安京城门，不禁失了神，仿佛看见当年小小的她，和父母站在城门下迎接着凯旋而归进京领赏的顾家主力军。

领头的年轻将领总是要提前下马，他穿着厚厚的铠甲笨拙的跑过来，每次都逗的顾鸿云哈哈大笑，他也不恼，只是将备好的礼物拿出放在顾鸿云怀里，和蔼的摸摸她的头。

而领头的老将，只是轻轻斥责着年轻将领，先回宫领赏。

念及此处，顾鸿云垂眸看向静静躺在马背上的包裹，用指腹轻轻摩挲，眼底闪过一丝让人无法察觉的情绪。

……黑夜降临，将整个安京城笼罩在其中。

商铺们陆陆续续在门前添上灯火，就连街头小贩也不遑多让，整个安京又变得明亮热闹起来。

顾鸿云轻抚着鼓起来的肚皮和今熹从樊楼走出，看着街上的热闹，静静的说道：“这次的事，没和江老头说吧。”

顾鸿云口中的江老头，就是她的父亲江先诚。

之所以会称呼他为老头，是因为迂腐固执，明明年纪不老，却活成了她祖父辈的样子。

今熹看向顾鸿云时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低头不语。

“明白了。”

顾鸿云瞧见今熹的模样，也猜到了几分，便没有过多追问。

随后便在一个客栈门口停住，抬眼看向雕刻精细的牌匾，说道：“就住这吧。”

今熹看向那写有‘好客安京’的牌匾，无奈的颔首应到，顾鸿云这个看颜值的毛病应该是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