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古镜记

上课的铃声响了很久，吴疏桐才从厚重的专业书里抬起头，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有些刺眼。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正准备收拾东西，却瞥见手机屏幕上安静地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家里的号码。

心猛地沉了一下，她指尖发凉，立刻回拨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传来保姆李阿姨压抑不住的哭声：“大小姐，你快回来吧！

老夫人她……她怕是不行了！”

嗡的一声，吴疏桐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阵阵发黑。

手里的书本滑落，“啪”地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抓起背包，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

校园里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她一路狂奔到校门口，几乎是扑到一辆出租车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师傅，快！

樾湖湾！

麻烦您快点！”

车子汇入车流，窗外的建筑和树木飞速倒退，化作模糊的色块。

吴疏桐双手紧紧攥着背包带，指节泛白，心脏被巨大的恐慌攫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疼痛。

她不敢深想李阿姨那句“不行了”意味着什么，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奶奶，撑住，一定要撑住……樾湖湾的吴家老宅，是一座沉淀了岁月的中式庭院，飞檐翘角，古朴雅致。

往日里这里总是宁静庄重，此刻却像被一块巨大的铅灰色幕布笼罩，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吴疏桐几乎是滚下出租车，冲过庭院，撞开奶奶卧房的门。

床上，那个一向精神矍铄的老人，此刻脸色灰败如纸，双眼紧闭，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

床边的仪器发出单调而冰冷的滴滴声。

“奶奶！”

吴疏桐腿一软，扑到床边，握住老人枯瘦的手。

那只手冰凉，没有一丝熟悉的暖意。

眼泪瞬间决堤，模糊了视线。

“桐桐……来了……”奶奶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艰难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奶奶，您别说话，医生呢？

国外的专家不是马上就到了吗？

您会没事的！”

吴疏桐语无伦次，声音哽咽，扭头就要去找人，手却被奶奶反握住，力气微弱却异常坚定。

“别……别走……桐桐……”奶奶的声音细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掉，“奶奶……有话……跟你说……”吴疏桐不敢动，只能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奶奶的嘴边，泪水滴落在奶奶的手背上。

“奶奶……不行了……以后……要好好的……照顾……你爸妈……”老人断断续续地说着，眼中满是眷恋和担忧。

“奶奶，您别这么说，您会长命百岁的！

您还要看我嫁人，看我生宝宝呢！”

吴疏桐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能把自己的阳寿分给奶奶。

“傻……孩子……生老病死……谁也……躲不过……奶奶……不怕……”奶奶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她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子，塞到吴疏桐手里，“桐桐……这个……给你……记住……不到……万不得己……绝不能……打开……”“奶奶……”吴疏桐接过盒子，入手微沉，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答……应奶奶……好好……活……”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气中，奶奶的眼睛缓缓合上，握着吴疏桐的手彻底失去了力气，垂落下去。

床边的仪器发出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长鸣。

“奶奶——！”

吴疏桐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紧紧抱住奶奶逐渐冰冷的身体，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

葬礼那天，京城下起了连绵的阴雨，天空灰蒙蒙的，像是也在为这位吴家老夫人的离去而哭泣。

吴家老宅门外车水马龙，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齐了。

黑色轿车排成长龙，身着黑衣的人们面色肃穆，撑着黑伞，安静地走进灵堂。

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正中是奶奶慈祥的遗像，西周摆满了洁白的花圈和写满哀思的挽联，空气里飘散着若有似无的檀香。

吴疏桐穿着一身黑色的孝服，麻木地跪在灵柩前，双眼红肿得像核桃，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呆呆地望着奶奶的遗像，小时候被奶奶抱在怀里讲故事、长大后偷偷跟奶奶分享心事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像刀子一样凌迟着她的心。

“疏桐，节哀。”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吴疏桐身体微僵，没有回头。

是程西决，她的青梅竹马，两家默认的未婚夫。

程西决走到她身边，在她身侧的蒲团上跪下，沉默地上了炷香，然后才伸出手，轻轻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无声的陪伴。

吴疏桐终于侧过头，看向程西决。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面容清俊，只是眉宇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

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吴疏桐强忍了几天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西决哥，我没有奶奶了……”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像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

程西决眸光微动，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别怕，还有我。”

熟悉的清冽气息包裹着她，吴疏桐靠在他并不算宽厚的肩膀上，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在这个冰冷悲伤的时刻，程西决的怀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葬礼过后，吴疏桐把自己彻底关了起来。

她不说话，不与人交流，只是抱着奶奶留下的那个紫檀木盒子，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任由悲伤将自己淹没。

吴国华和杨舒夫妇看着女儿的样子，心如刀绞，却束手无策。

老夫人的离世，不仅带走了家里的顶梁柱，也让吴国华本就摇摇欲坠的公司失去了最大的庇护。

没等吴国华从丧母之痛中缓过神来，麻烦就找上了门。

吴疏桐的二叔吴建国，揣着手，晃悠悠地走进了大哥的书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大哥，妈刚走，我本不该说这些。

但公司的情况你也清楚，连年亏损，账面难看得紧，老三那边几个大股东意见很大啊。”

吴国华坐在书桌后，脸色憔悴，眼底布满血丝，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老二，公司的事我会处理，不用你操心。”

“我操心？

大哥，你拿什么处理？

凭你那点‘商业头脑’？”

吴建国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要不是妈一首给你撑腰，动用自己的人脉给你填窟窿，你那破公司早八百年就倒闭了！

现在妈不在了，你以为你还能撑多久？”

“你……”吴国华被戳到痛处，气得嘴唇发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知道二弟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是经商的料。

“大哥，你也别死撑着了。”

吴建国翘起二郎腿，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把公司交给我打理，我保证不出三年，绝对扭亏为盈，让吴家的产业更上一层楼。

这也是为了吴家好，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妈一辈子的心血毁在你手里吧？”

“吴建国！”

吴国华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你别忘了，这家公司是妈当年指定留给我的！

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此一时彼一时嘛，大哥。”

吴建国慢悠悠地站起来，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现在吴家，可不是妈说了算了。

你最好想清楚，别到时候闹得太难看，大家脸上都无光。”

他丢下这句话，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得意洋洋地走了出去。

吴国华颓然坐回椅子上，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