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劫萧炎

晨雾像疥癣病人溃烂的皮肤，黏腻地裹着枯木镇歪斜的屋顶。

洛恩跪在镇东铁杉林最粗壮的那棵树前，指甲缝里塞满暗红色树脂。

这种千年铁杉分泌的胶质会在正午硬化成火绒，可惜镇议会垄断了魔法材料交易，他只能从树皮裂缝里抠出些碎屑。

"七颗...还差三颗。

"少年数着掌心的炉灰结晶，每颗都沾着铁匠铺地砖缝里的陈年血渍。

这些灰烬勉强能储存三缕火元素，是他在熔炉熄火后跪着扒拉两小时的成果。

右手指尖的灼伤又开始渗血，昨夜强行凝聚火种时烧焦的皮肉泛起青紫色。

铁杉枝头传来渡鸦刺耳的啼叫。

洛恩将结痂的右手贴上树皮，按照《卡玛拉基础法典》第三章的图示，想象胸腔有团顺时针旋转的炽热漩涡。

这是学院派的标准冥想法，但对买不起元素亲和测试的贫民而言，就像蒙着眼睛在刀尖上跳舞。

突然有尖锐的笑声刺破晨雾。

三个披灰袍的身影晃着法杖走近，杖头悬浮的橙红火球将雾气烧出窟窿。

洛恩认得领头卷发少年胸前的铜制徽章——那是镇长次子雷蒙德，去年刚通过星辉学院的入学测试。

"哑火的洛恩！

"雷蒙德踢翻装树脂的陶罐，碎渣溅进积水坑里嘶嘶作响，"听说你昨天又把老约翰的熔炉搞熄了？

铁匠说要拿你喂鼓风兽呢。

"另外两个跟班发出夸张的嗤笑。

洛恩沉默着捡拾滚落的树脂块，指腹被碎陶片割出新的血痕。

他能倒背《元素亲和理论》第七章关于魔力阻滞的十二种解决方案，却连最便宜的疏导药剂都买不起——那些装在琉璃瓶里的淡金色液体，足够换妹妹三个月的止咳糖浆。

火球突然抵住他的后颈。

雷蒙德法杖尖端喷出硫磺味的火星："要不要本少爷教你怎么点火？

"剧痛让洛恩的脊椎条件反射般绷首，焦糊味混着惨叫惊飞铁杉枝头的渡鸦。

但在他腕间缝着粗麻布的皮肤下，某种幽蓝色纹路正顺着血管悄然蔓延。

这是用夜莺草汁偷画的古奥术增幅阵。

当第三枚火星灼穿粗布外套时，洛恩感觉体内淤积十三年的魔力突然沸腾。

雷蒙德惊恐地发现法杖的赤焰石出现裂纹，而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掌心，正渗出星辉学院禁术档案里记载的苍蓝色火苗。

"怪、怪物！

"跟班们尖叫着后退。

洛恩摇摇晃晃站起来，幽蓝火焰在他破损的袖口游走成蛇形。

雷蒙德慌忙甩出三个爆裂火球，却在触及蓝焰的瞬间被吞噬成苍白灰烬。

渡鸦群在头顶盘旋成逆时针的漩涡，铁杉树脂在高温中融化成血泪般的液体。

当教堂钟声第七次敲响时，洛恩跪在融化的陶片堆里干呕。

掌心的蓝焰早己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皮肤下蛛网状的灼痕。

他颤抖着扯开袖口，发现那些用铁匠铺废料熔炼的铜线，此刻正以诡异的角度嵌入灼伤形成的沟壑中。

"还剩半株夜莺草..."他数着腰间皮袋里的存货，这是给妹妹莱拉配药的最后材料。

镇东药剂店飘来的苦味让他胃部抽搐，但想到莱拉今晨咳出的冰晶状血沫，少年还是攥紧三枚用烧伤换来的铜币钻进巷子。

瘸腿药师格林的店铺弥漫着腐肉与薄荷混杂的气息。

当洛恩将铜币拍在龟裂的橡木柜台上时，独眼老人正用骨钳夹起玻璃罐里的地穴蜘蛛毒囊。

"止咳药？

"格林嗤笑着推过浑浊的灰色药水，"你妹妹的肺叶己经开始结晶化了吧？

"洛恩的指节在柜台上压出白印。

他能清晰看到药水里悬浮的絮状物——和三年前母亲临终前咳出的物质一模一样。

柜台下的暗格里，真正的治疗药剂在月光瓶中泛着翡翠色柔光，那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价格。

阁楼木板在脚下发出垂死的呻吟。

十二岁的莱拉蜷缩在霉味刺鼻的羊毛毯下，苍白的面颊泛着诡异的冰蓝色。

"哥哥..."她试图藏起染血的麻布，"我不疼..."洛恩沉默着解开缠满绷带的右手。

昨夜他用铁杉树脂在妹妹掌心画出改良后的元素循环阵，这是从某本残缺的《古奥术手札》里破译的疗法。

当暗红色树脂与莱拉的血沫交融时，空气突然泛起涟漪般的波动。

"咳！

"莱拉突然剧烈颤抖，飞溅的血沫在阵图中凝结成六棱冰晶。

洛恩惊恐地发现妹妹的瞳孔正在扩散，皮肤下浮现出银蓝色的能量脉络。

他慌忙扯断缝在衣领的草药包，夜莺草汁液滴在冰晶上的瞬间，整个阁楼突然被苍蓝色火光照亮。

等洛恩从短暂失明中恢复时，莱拉正安详地沉睡着。

那些冰晶融化成透明液体渗入阵图，在木地板上蚀刻出星辉学院徽章的花纹。

少年颤抖着触碰尚未冷却的刻痕，指尖传来与铁杉树脂完全不同的粘稠触感——就像触摸某种活物的脑髓。

子夜时分，洛恩摸进镇议会后墙的排水洞。

月光透过菱形窗格切割着藏书室的尘埃，在《低阶魔纹解析》的烫金书脊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这是他第三次冒险来偷阅，前两次因为无法解开防盗咒无功而返。

但今夜有些不同。

当他用铁杉树脂在封面画出逆向解构阵时，书脊突然自动弹开。

泛黄的书页间飘落半片银蓝色羽毛，触碰到的瞬间，洛恩右臂的灼痕开始同步脉动。

"野法师都像你这么不要命吗？

"清冷的女声从头顶传来时，洛恩的后颈己经抵上冰晶法杖。

他闻到了雪松与冷铁混杂的气息，余光瞥见垂落的银发间闪烁的月芒纹——星辉学院高等部的精英徽章。

"呼吸节奏错了。

"少女的法杖突然点在他右侧第三根肋骨，"古代奥术师认为魔力潮汐与肺叶扩张同步，你却在呼气时强行抽取元素。

"她的指尖亮起银白光晕，洛恩第一次感受到溪流般的元素顺着鼻腔涌入。

但心脏位置传来的剧痛让他跪倒在地。

少女微微皱眉，风刃精准地削开他缝满铜线的外套："用黑铁导线代替秘银？

难怪元素通道...."话音戛然而止。

她翡翠色的瞳孔突然收缩，法杖尖端凝聚的冰晶发出危险的嗡鸣。

洛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腰间染血的夜莺草不知何时抽出了新芽，翠绿的嫩叶正缠绕着那些渗血的灼痕。

教堂守夜人的脚步声突然逼近。

银发少女拽着洛恩跃上书架顶层，他破损的衣袖擦过她后颈时，某种黑色的咒印在月光下一闪而逝。

那图案像是闭合的眼睑，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痂。

"听着，"少女的呼吸扫过他耳畔，"把书放回第三排..."话音未落，洛恩体内淤积的魔力突然暴走。

藏书室的古籍无风自动，幽蓝色火焰沿着铜导线奔涌，在银发少女的衣角即将燃着的刹那，她颈后的咒印突然睁开一只血红色瞳孔。

仿佛有千年冰川在耳边崩塌。

洛恩的视野被猩红色淹没，等意识恢复时，他正躺在镇郊垃圾场的腐叶堆里。

晨雾中隐约传来星辉学院浮空船的汽笛声，而他的掌心里，正攥着半片染血的银发。

阁楼方向突然传来莱拉的惊呼。

当洛恩连滚带爬冲上楼梯时，发现妹妹正对着破碎的琉璃窗发呆。

染血的麻布上，昨夜咳出的冰晶正在晨光中蒸发，而窗台上静静躺着一枚星辉学院徽章——背面用古代语刻着"艾莉西亚·冯·奥古斯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