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何处

青石镇后巷飘着淡淡的艾草香，林琅踮脚去够晾在竹架最顶层的当归。

十五岁少年瘦削的脊背绷成弯弓，后颈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蝉蜕从褪色的青砖墙缝里簌簌落下。

"臭小子！

我的雪蛤膏！

"柜台后传来掌柜气急败坏的吼声。

林琅手腕一抖，药篓里刚收的龙胆草撒了大半。

他望着滚到古井边的暗紫色根茎，突然发现井沿青苔下露出半截青铜纹路——那锈迹斑斑的纹路竟像活物般扭动起来。

"见鬼了......"少年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青铜，井底突然传来龙吟般的嗡鸣。

挂在腰间的药铲剧烈震颤，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撞碎了天边火烧云。

---**二楼支摘窗猛地推开**，探出个油光发亮的秃脑门。

王掌柜左手拎着泡发黑的药酒罐子，右手攥着半根酱猪蹄，油渍顺着窗棂往下滴："兔崽子又在偷懒！

信不信扣你三个月例钱？

""您老当心闪着腰。

"林琅抓起龙胆草晃了晃，"前街李寡妇订的安神散还缺这味主药呢。

"掌柜的顿时噎住，猪蹄差点脱手。

他贼兮兮地左右张望，压低嗓子骂道："混账东西！

这事能嚷嚷吗？

"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甩下来："把后厨那坛虎骨酒给济世堂送去，就说......就说新到的鹿鞭泡的！

"纸包砸在晒药架上散开，露出根两指粗的暗红色肉条。

林琅凑近嗅了嗅，眉头皱成疙瘩——这腥味倒像是前些天药商送来的"蛟筋"。

---**夜幕垂落时，林琅提着灯笼折回井边**。

月光像银纱铺在井水上，倒映的北斗七星诡异地连成剑形。

他忽然想起老酒鬼醉醺醺的呓语："七星化剑之日，便是困龙升天之时......"青铜鼎纹此刻清晰可辨，竟是九条衔尾相噬的蛟龙。

当第七颗星斗亮起的刹那，井水沸腾如煮，林琅被某种力量拽着坠入漩涡。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药铺二楼窗户里透出的暖黄烛光——掌柜又在偷喝泡了鹿鞭的药酒，还哼着荒腔走板的十八摸。

---失重感持续了整整一炷香。

林琅摔进沙地时啃了满嘴血腥味，抬头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失语。

残破战旗插在堆积如山的白骨上，锈迹斑斑的断戟组成钢铁丛林，天际悬着三轮血色月亮。

有风掠过骸骨堆，发出类似羌笛的呜咽声。

"三万年了......"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琅转身看见半截焦黑石碑，上面钉着个只剩骨架的巨人，空洞的眼眶里跳动着幽蓝火焰。

那骨架每根骨头都刻满符咒，锁链从琵琶骨穿出，深深扎进龟裂的大地。

骨架突然抬手扯断胸口青铜锁链，指骨戳向少年眉心："让吾看看，这代的人皇种......"剧痛中无数画面在林琅脑海炸开：九尊巨鼎镇守天地西极，头戴冕旒的帝王挥手间山岳崩摧，最后是遮天蔽日的血掌碾碎万千星辰。

有苍老声音在识海回荡："记住，人皇道不在天，在苍生......"---**等林琅恢复意识时，正泡在冰冷的潭水里**。

"登徒子！

"清冽女声裹着杀气劈来，他仓皇抬头，看见岸边岩石上散落的鹅黄纱衣。

剑气擦着耳畔掠过，斩断他几缕发丝，水花里浮起几片淡粉色花瓣。

"姑娘且慢！

"林琅扑腾着往后退，后背撞上光滑石壁，"在下是被口会喷蓝火的骷髅扔进来的！

"回答他的是更凌厉的剑光。

少年情急之下往水底一钻，忽然发现潭底沉着块刻有龙纹的青铜残片。

当他握住残片的瞬间，丹田处腾起灼热气流，竟徒手捏碎了追击而来的剑气。

---白衣女子轻咦一声收剑入鞘林琅冒出水面时，看到她赤足立在月华下，眉心朱砂痣红得刺目。

少女打量他的眼神像在评估药材成色，忽然甩出缎带缠住他手腕："能触发龙潭禁制，你是中州萧氏的人？

""我是青石镇回春堂学......"林琅话音未落，西北方突然传来巨响。

五道血色光柱冲天而起，在空中凝成狰狞鬼面，正是七大宗门通缉榜上排名第三的"五鬼搬山阵"。

鬼面獠牙开合间，整片山林都在震颤。

少女脸色骤变，拎鸡崽似的提起林琅御剑而起："阴傀宗的人在此，说明青石镇早成了炼蛊场。

"她没注意到少年袖中滑落的青铜残片，正缓缓渗入一道暗金纹路。

---药铺后院古井泛起涟漪二楼传来掌柜摔碎酒坛的动静，混着他含糊不清的咒骂："狗日的药商......拿蛇筋充蛟筋......"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瓦罐碎片跌进井口，被暗流卷着撞上井壁某处，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九道龙形凹痕。

井底淤泥里，半截被遗忘的青铜鼎耳突然亮起微光。

细看之下，鼎耳内侧刻着蝇头小字：轩辕历西千八百载，人皇血裔封于此。

---青石镇三十里外乱葬岗五具缠着血符的尸傀正在刨坟，为首的黑袍人突然捂住胸口。

他腰间玉佩裂开蛛网纹，惊得嗓音都变了调："人皇气？

这穷乡僻壤怎会有......"话未说完，地下猛然伸出白骨利爪。

尸傀们瞬间被撕成碎片，黑袍人仓皇捏碎遁地符，却仍被削去半只耳朵。

阴冷笑声在坟茔间回荡："本座的东西，也是你们阴傀宗配碰的？

"---白衣少女带着林琅落在镇外松林"天亮前别回镇子。

"她抛来枚玉符，剑光起时又补了句："若看见头顶冒黑气之人，跑！

"林琅攥着尚有体温的玉符，突然发现少女发梢沾着片枯叶。

他刚要提醒，剑光己消失在云层中。

夜枭在枝头怪笑，少年转身时踩到软绵绵的东西——半截断指上，阴傀宗的骷髅刺青正渗着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