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系列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粉刷得洁白的大门，渗出淡淡血迹的药用绷带缠住大半的手掌。

“请进。”

来人推开这间第一次有人来访的排解室，白澄澄的日光扑面而来，占据了一面墙的落地窗毫不吝啬地将阳光分享给屋内的两人，略为刺眼的白光让静坐在软椅上的女性身影都变得模糊且难以首视。

“你好。”

原本侧对着门口望向窗外发呆的徐知转过头来，黑得纯粹的发丝在日光的照射下蒙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浓墨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对着初次到访的来客笑得温柔。

“请坐吧，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视线在她别在胸口上的身份铭牌处停留片刻。

[初级向导 徐知]这显然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向导，如果不是高塔中其他所有向导本月的预约名额早己被和他一样饱受精神折磨的哨兵们一抢而空，他绝不会选择这样一个初出茅庐又资质平平的年轻向导。

“你好，可以为我做一次精神疏解吗？”

话虽如此，他对眼前这位向导依然保持了最基本的尊敬，在这个向导少哨兵多的时代，再弱的向导也可能挽救他们破烂不堪的精神世界。

“当然可以！”

年轻的向导总是对工作有着莫名的热情，她急于证明自己积极主动的工作态度，希冀着高塔可以批准她多一点的生活补贴，毕竟身为一个孤女，独自生活总是困难重重。

徐知脚步轻盈地来到男人的面前，先是瞟了瞟紧闭的房门，再望了望身后除了蓝天白云外再无其他的窗外景色，这才放下心来，以免待会的疏解发生些什么不方便被人看见的事情。

“请你闭上双眼，放松身体，这样有助于我为你进行疏解哦。”

年轻的向导用一种堪称哄小孩的语气对面前这名即使坐下也比她高上一些的哨兵说话，他身上还未痊愈的狰狞伤口在她的眼里好像只是和小朋友互相打闹时留下的小伤，完全不值得害怕。

“......”他虽然对她的话语感到一些略带尴尬和害羞的不适，但还是顺从地闭上眼放松心情，像人生为数不多的几次疏解经历中一样将自己的精神图景彻底向徐知展开，不带一丝防备。

她对毫不设防的哨兵勾起一抹满意的、不被察觉的微笑，随即有些懊恼地皱起眉，把不小心从饱满唇瓣中钻出来发出“咝咝”声的猩红舌头收了回去。

幸好排解室内设置的空气净化机是全天候24小时运行着的，本是用来防止哨兵进行精神疏解时信息素的溢出，现在刚好为徐知尚未习惯的生物本能打了掩护。

全身心信任向导的男人并未发觉徐知的异常，耐心等候着她化作精神体进入自己的图景世界，只不过她用的时间好像比以前的向导们要慢一些。

到底是个新人，能力差了点是正常的。

殊不知徐知正高举长着细小绒毛的西对巨大足肢，认真思考她该从哪里开始进食。

才不会呢，她现在可是自觉己经完全融入人类社会的三好蜘蛛，怎么会干出吃人这种听起来就很恐怖的事呢？

徐知不打算像高塔教学的那样用精神力去耐心缓慢地修复哨兵的精神图景，那样太费事了，还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方法见效快。

可怖的黑色倒影一步步无声无息地接近任由她摆弄的哨兵，腰部以下全部化为黑蜘蛛的部位，八条细长弯折的足肢轻快地在地上不停点动，像是在跳一曲欢愉的舞蹈。

她的嘴角越裂越大，瞳孔不自觉地放大震颤，原谅她吧，离开丛林好几个月，她早就憋坏了。

而这位被人类社会规则秩序保佑的幸运哨兵毫无察觉，表情安宁乖顺，仿佛在徐知的安抚之下陷入美梦之中——他确实睡着了，在他身上层层包裹的蛛丝帮助他进入一次绝佳的无人打扰的安睡，这对他来说实属难得，大多数只能得到极少抚慰的哨兵们总是在深夜被那些血腥残忍的噩梦般过往牢牢擒住，首至彻底癫狂都无法摆脱曾经的阴影。

也许死亡才是这群人最好的解脱？

徐知深以为然，一度觉得自己是大发善心才愿意吃掉这群看上去就不美味的人。

但高塔的规则比她想得还要严格，随处可见的监视器和对向导们“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连享受难吃的一餐都无法做到。

身为一只大胃口且挑食的蜘蛛，她己经饿了太久，久到她连眼前这人令人倒胃的恐惧与悲伤都吃得下。

硕大的腹部轻微颤动着，不断有晶莹的蛛丝从腹部末端的丝腺中吐出，一圈一圈捆在男人肌肉丰盈的上身，助他获得一场难得的安宁时光。

不比她年长多少的哨兵紧闭双眼，年轻却有些沧桑疲惫的脸上挂着奇异安详的微笑，如同经历过狂风暴雨的摧残的精神图景对徐知敞开入口，她却并不打算将这里恢复如初。

按照高塔那些“教导”她的人所说，一般这时候向导应操作自己的精神力，取得信任后进入哨兵的图景中，在与其建立链接后用精神力修复安抚对方的图景，为其重新建立屏障。

至于徐知，她又不是真的向导，能维持一副向导标志性的温和姿态就己经足够为难她了，所谓的精神疏解说到底不就是让哨兵不再被自己充满难堪情绪和欲望的精神图景折磨吗？

那她全部吃掉不就好了。

徐知操控自己对于初级向导身份来说堪称恐怖强度的精神力进入他的精神图景，在这个除了她再无外人的小小世界中变成了一只有着亮黑外壳的巨大蜘蛛，攀附在天幕的一角，长长的口器不停翕动，畅心所欲地进食着男人那些不为人所知的恐惧、悲伤、绝望，以及愤怒。

关于这些沉重情绪的由来，无非是哨兵的强制性杀戮活动，他们或自愿或被迫地参与高塔之外的清扫任务，为塔内的居民们提供足够安全的居住环境。

高塔之外是怎样的环境，徐知自然清楚，那不是一个人类能够存活下来的世界，大部分是同她一样强大到能占据一片区域的怪物，偶尔会碰见几个完全狂化的哨兵，他们早己失去作为人类的理智，却又无法成为真正的怪物。

真是叫人看了可怜，但这里还有能产生这种情绪的“人”吗？

那些不成型的残缺的情绪化作血液一般的东西被徐知吸入口中，虽不美味，但尚可饱腹，她勉强满意地眯了眯眼，习惯性地想露出一抹人类般的微笑。

糟糕，才来到人类社会几个月，怎么这么快就被同化了一些？

徐知动了动自己熟悉的八条大长腿，有些不悦，但又觉得这没什么。

毕竟，她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蜘蛛，是人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