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的上位

温州永嘉县深岭村的乡民王大富带领妻女，经过三个多月的跋山涉水，终于到达临安城。

进城前，王大富一家特意来到河边净手洗脸，换上干净的外裳。

他们付出这么多，千辛万苦来到临安城，可不能被当作乞丐赶出城去。

尽管他们身无长物，跟乞丐没什么两样。

但他们的心跟乞丐不一样，他们不靠施舍为生。

放弃村里的一切，翻山越岭走出来，就是为了找到生计活下去，自食其力。

小小的王翠丫站在巍峨高耸的城门前，眼睛睁得大大的，惊讶得合不上口。

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连老家永嘉县城都没去过。

她从没见过如此恢宏气派的城门，心里不停想着[好高!好高!这是怎么修的？

是神仙帮忙修的吗？

]一家人战战兢兢随大流走进城门，心底打鼓似的，七上八下，生怕城门口的士兵撵他们出去。

实际上这是多余的担心。

临安城并不会驱赶乞丐或流民。

这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城市，万国来朝。

每天水路、陆路来的商人、游客不计其数。

严阵以待的士兵是起保护百姓、震慑不怀好意的歹徒之用。

进到城里，王翠丫激动地想:自己从此是临安人啦。

不仅是城门，连城里的一切都让她吃惊不己。

临安城的人太有钱了!他们“桌子”上摆的包子、馒头、饼、肉食比她村里老财主家过年时的阵仗还要阔气!嚯，临安城的人可真了不得。

他们一家在这儿肯定饿不死。

小小的王翠丫眼睛太忙了，看一会摊子上的食物，又忍不住看看街两旁的高楼美筑。

临安城可太气派了，脚下的路比她村里的石板路好走千倍万倍。

这条街比他们整个村都宽敞。

嚯，临安城的人都不坐牛拉板车，他们的车好漂亮、好特别。

她是个连牛拉板车都没坐过的人。

“临安城的人坐的是什么车呢？

那个动物好高大,跑起来好快。”

她问她爹。

得到答案，原来是马车。

临安城的人真是太厉害了，能创造出比牛拉板车好一万倍的马车!王翠丫心里发出大大的赞叹声。

王大富没有急着找落脚的地方。

他各处打听，问需不需要帮工。

他操的是温州永嘉县口音，不会说官话，也听不懂官话。

他和临安人沟通如鸡同鸭讲，谁也不明白谁。

多问几处后，他们幸运地碰见一个永嘉老乡，介绍他去码头搬货，一天五十文。

王大富卖力地搬运货物。

这日子有盼头了，很快他就能让妻子女儿吃上饭、有床睡。

一天下来，王大富表现得勤劳踏实，完全不会偷奸耍滑。

老板对他很满意，让他明日再来。

王大富千恩万谢，领过工钱，带着妻女去打尖儿住店。

乡下人王大富看五十文是一笔很多的钱，没想到在临安城这么不经用。

一间没有床、只能睡地的客房竟然都要二十文。

翠丫母亲薛莲花摆摆手说不住了，露天席地也是一样的，不花这个冤枉钱。

说不上两句话，她便咳个不停。

妻子这个样儿，大富心疼她，不想她再睡大街。

“二十就二十吧，好歹有个挡风的地儿，对你身体也好。

再说了，要是我们睡大街被官兵赶出城，怎么办？”

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薛莲花勉强同意。

这个房间简陋逼仄，一家三口躺下后连翻身都困难。

没有被子、蜡烛。

想喝口茶水都要上街买。

王翠丫却很满意。

她在临安城有属于自己的地方了，他们才来临安城第一天，就住在比老家破屋好太多的房子。

这个房子不漏风、不漏雨。

不用担心有恶霸会随时闯进来，威胁要带走她和母亲卖身还债。

临安城是一个会给人带来幸福的地方。

这是她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

王大富每天辛苦赚钱，赚的钱只够一家人住店、吃饭，省不下多余的钱给妻子看病。

薛莲花咳嗽不见好，愈发有加重的迹象，她的丈夫和女儿担心得着急上火。

薛莲花基本待在房间里不出去，她现在走不了两步路就喊累，没机会去见识临安城更多的风采。

王翠丫是个很机灵的小姑娘。

虽然她母亲不能陪她到处逛，她自己大胆上街。

她清楚记得父母跟她说的一切: 不要被人牙子骗走、不要去偏僻的地方、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有人拉你拽你就大喊大叫，踹倒旁边小商贩的东西。

在临安城到处转悠的这些天，她记下许多大街小巷的路。

她还喜欢站在那些小商贩旁边听他们吆喝，和顾客讨价还价，刚开始她听不懂。

多听几天，连蒙带猜，她也能听出门道。

渐渐的，街上之人所言大半都能听明白。

只是她带的永嘉口音太重，讲的官话怪里怪气。

这天，她走到一座高门大府前，一个身形宽臃的老婆子在侧门前大声说着什么，嗓音锐利，脸上一派神气。

台阶下一众姑娘恭敬地听着。

王翠丫爱凑热闹，也走过去听。

原来是这府上要买丫鬟。

她立马动了心思，这座府邸高大气派，大门前有士兵守卫，家主人定是地位不凡。

在这家做活，工钱上肯定亏待不了，绝对还能吃好穿好。

王翠丫挤到前面，踊跃报名。

按理说，伍管事婆子对这种皮干肉瘦的小猴子瞧不上眼。

可昨天那座宅子递来了话，要个粗使丫头过去使唤。

要是她派个样样俱到的厉害丫头过去，王妃肯定会不高兴。

不派丫头过去，那边的人告到王爷面前，挨批受骂的也是她。

现在这小丫头出现，就像上天冥冥之中帮助她解决难题，想什么来什么。

王翠丫是这堆姑娘中第一个被买走的。

她想自己的运气真是好极了，本来生怕自己这样儿别人还看不上。

果真临安就是她的福地儿。

伍管事婆子不想花大价钱买这小瘦猴儿，她清清嗓子，眼神斜睥着王翠丫，说:“你自个儿什么样子你自己也清楚，今天我伍妈妈买你，是对你格外开恩。

你别指望着伍妈妈能花多少钱买你，就七两银子，签死契。

你干不干呐？”

王翠丫忙不迭点头，“干的!干的!谢谢伍妈妈。”

“哟，外乡人呐？

这官话说得可蹩脚，不仔细听还听不懂。”

王翠丫不在意她的轻视与嘲讽，只一个劲儿的道谢，甚至巴不得给她跪下磕头。

“好啦好啦，你能记着伍妈妈便是最好，进王府后可得好好干。

你家里可还有人否？

这卖身契得家里人签字画押才作数的。”

“有的有的。”

王翠丫请伍管事婆子稍等片刻，她立马请她父亲过来。

说完，王翠丫转身狂奔跑远。

看着她两片脚丫子跑得飞起，伍管事婆子轻蔑一笑。

外乡的野丫头就是没规矩。

王大富正在码头上搬货，被自己女儿高声叫住。

见女儿一脸急色，他以为是妻子出了什么意外，吓得赶紧甩开手里的活计，三步并两步来到女儿面前。

王翠丫语速飞快地给父亲讲了自己要卖到王府做丫鬟的事情。

王大富并没有像她期盼中的那般激动，甚至还很反对，连连摆手，不准她去。

女儿这么小，他舍不得她去吃苦受累。

王翠丫急了，“爹，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像我们这种低贱的乡民，人生能有几次机会摸着王府的大门!卖进去，不仅有七两银子，每月还有月钱，女儿以后还能找到这么好的活计吗？

再说了，娘亲还等着银子抓药看病呢！”

孩子的话句句在理，敲打了他，现实如此残忍，由不得他不妥协。

这个身高伟岸的男人此时肩膀塌拉，双手掩面，一脸悲痛。

想不到他卖了一个孩子，还得再卖一个孩子。

他恨自己没用!王翠丫带着父亲到衡王府，来到伍妈妈说的那个角门，敲三下。

一个小厮微微打开门缝，王翠丫恭敬地对他说:“劳驾您了，我是伍妈妈买来的丫鬟，劳烦您帮忙通报一声。”

她尽量好好讲官话，以免别人听不懂。

门“哐”一声重重关上，差点没拍到王翠丫脸上。

她不由想是那人没听懂她讲的话，还是那人不愿替她传话。

她和王大富静静在角门等着。

王翠丫盘算先等一炷香的时间，要是这么久都没动静，她便再敲门求一次。

好在，很快来了个丫鬟领他们进去，领路到伍妈妈面前。

王翠丫和王大富都不识字，自然看不懂卖身契上写的是二十两银。

他们只乖乖听话沾红泥儿按手印，不敢多瞧多问，生怕冲撞了这位神气的老太太。

伍妈妈把七两银抛到王大富手里，王大富忙不迭磕头跪谢，王翠丫也紧跟着跪谢。

这些外乡人如此尊敬她，伍妈妈很是受用。

再加之她黑了他们十三两银子，她假模假样做出宽厚的样子，摆出和善的语气，叫人送王大富出府，另叫丫鬟收好王翠丫的卖身契，领她到御湖园去。

王翠丫规规矩矩跟在大丫鬟后面，不多言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