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劫焚仙

北溟洲的雪是黑色的。

风卷着细碎的冰碴，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剐过郁小川裸露的脊梁。

他趴在饲魔渊边缘的冰岩上，十指深深抠进岩缝，指尖早己冻得乌紫。

身下是翻涌的腐肉腥气，深渊底传来窸窣的啃噬声——那些被丢下去的“药渣”，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又死了一个？”

身后传来监工修士的嗤笑。

郁小川没有回头。

他能听出那是王管事的声音，带着常年试药沾染的硫磺味。

三日前，这人亲手剁下了他的右腿。

“腿骨都养不肥蛊虫的废物……”王管事的靴子碾上他空荡荡的裤管，郁小川喉头一甜，咬碎了半颗冻硬的牙齿。

痛。

但这痛比不过试药时的千足蛊啃髓，也比不过灵枢殿上那九道青铜锁链贯穿经脉的耻辱。

他忽然笑起来，混着血沫的喘息在风雪中格外刺耳。

“你笑什么？”

王管事一脚踹在他腰侧。

郁小川顺势滚向尸堆，掌心触到一具尚未僵硬的躯体。

那是个年轻的药奴，眼窝里还嵌着试“蚀目散”留下的血痂。

他摸索到对方痉挛的手指，指甲缝里黏着一粒暗红丹药。

渡冥丹。

玄煞宗严禁药奴私藏的禁药，服下后可假死三日，魂魄坠入冥界悟道。

但九成试药奴会彻底疯癫——他们的神识受不住冥气侵蚀。

“狗东西，还想藏私？”

王管事踩住他手腕。

郁小川猛地仰头，将丹药连同一口血唾沫咽下。

喉管瞬间灼起焦痕，像吞了一团火炭。

三日前，灵枢殿的青玉盘上，悬浮着郁小川的命脉虚影。

九道青铜锁链贯穿他周身经脉，锁头没入虚空，仿佛天穹垂下的一只巨手，要将他永远按在泥淖里。

“九重天枷……”执事长老的冷笑在大殿回荡，“自玄煞宗立派以来头一遭。”

围观的外门弟子哄笑起来。

有人弹指射出一道火苗，点燃郁小川的衣摆：“连天道都嫌你脏，锁成这样还修什么仙？”

火舌舔上小腿时，郁小川想起十岁那年的雪。

村里来了个游方老道，摸着他的头骨说“根骨清奇”。

爹娘跪了三天三夜，将攒了半辈子的灵石塞进道人袖中。

那日也是大雪，母亲用冻裂的手给他系上包袱，说：“小川，要成仙啊……”而现在，他像条野狗般蜷缩在饲魔渊边缘。

渡冥丹的药力开始发作，心跳一声比一声迟缓。

“要死也别脏了饲魔渊。”

王管事揪住他的头发往深渊拖去，“正好喂喂底下的食尸鹫……”郁小川的瞳孔渐渐涣散。

最后一刻，他看见自己右腿断口处新生的腐肉——那是试千足蛊留下的后遗症，烂肉里钻出细白的蛆虫，正贪婪啃食着他的生机。

凭什么？

他残存的意识在咆哮。

黑雪灌进口鼻的刹那，九道青铜锁链突然在识海中铮鸣。

冥界的雪是灰色的。

郁小川悬浮在永夜般的苍穹下，脚下是翻涌的雾海。

九重天枷锁链哗啦啦响动，拖着他向雾海深处坠去。

锁链尽头拴着无数苍白透明的亡魂。

那些史书里记载“飞升”的大能，此刻脖颈套着青铜枷锁，跪坐在虚空中不断叩拜。

每一次叩首，眉心血珠便汇入中央的苍白巨树。

而树梢悬挂的青金色巨卵，正随着血珠滋养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心跳。

“飞升……是骗局。”

郁小川的魂魄战栗起来。

一道影子踏碎灰雪。

那是具残缺的骷髅，左臂骨裂了三道缝，眼眶里跳动着幽蓝火焰。

它骨掌抚过郁小川心口，九重枷锁突然尖啸着收紧。

“死够九次……才能撕开这骗局。”

骷髅的下颌开合，声音竟与郁小川一模一样。

饲魔渊底传来食尸鹫的厉啸。

郁小川在剧痛中睁眼。

渡冥丹让他挺过了三日假死，但右腿断口处钻出无数血丝，像活物般交织缠绕，眨眼间凝成森白腿骨。

更诡异的是，他呕出了一块青铜碎片。

锁链的碎片。

“怪、怪物！”

王管事的尖叫在头顶炸响。

郁小川抬头，看见监工修士惨白的脸——这人正提着药桶倾倒新一批“药渣”。

腐臭的尸水淋了他满头，却浇不灭丹田处燃起的血焰。

他抓起一截断骨。

新生腿骨爆发出猩红光芒，断骨如利刃般刺入王管事脚踝。

修士栽倒在尸堆里时，郁小川咬住了他的喉咙。

“告诉天道……”少年满口鲜血，笑得像个恶鬼，“它的狗，我杀着玩了。”

三日后，玄煞宗外门流传起一桩怪谈。

饲魔渊百年不散的黑雾裂开一道缝隙，有人看见跛足少年踩着磷光尸骸走出深渊。

他右腿白骨裸露，每走一步都留下燃烧的血脚印。

而渊底最深处，郁小川正将锁链碎片按进心口。

血肉被腐蚀的嗤响中，他听见冥界骷髅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