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之境

太虚峰顶的雪簌簌落在青袍上时，林玄正用枯枝在冻土上画着第六万八千个阵法推演。

冰晶在他指尖凝成细剑模样，又在触及地面的瞬间碎成星屑——这是三十年来，

他唯一能提起兴趣的消遣。山下忽有剑气破空。十七道遁光穿透云海，悬停在百丈外的半空。

为首老者蟒袍玉带，脚下飞剑吞吐着三丈青芒，正是天剑阁主司空明。

他身后十六位长老结成剑阵，凛冽剑意将漫天飞雪绞成齑粉。"林道友倒是会躲。

"司空明的声音裹着灵力滚过山巅，"当年你一剑断我天剑阁镇山碑时，可曾想过今日？

"林玄手中枯枝顿了顿。他抬头望着那些如临大敌的修士，忽然记起百年前那个暴雨夜。

彼时他刚斩尽七魔窟，浑身浴血途经天剑阁，却被当成魔道余孽围杀。那记随手挥出的剑气，

原是斩向山门前的噬魂魔藤。雪地上最后一笔符纹亮起幽蓝微光。

"你们..."林玄掸去袖上积雪，语气像在问路边的野草："可曾见过永夜海的潮信？

"司空明瞳孔骤缩。太虚峰顶突然响起惊天剑鸣，却不是来自任何人的剑鞘。

十六长老的佩剑同时脱手，剑柄上凝结出霜花般的道纹。那些饮过无数修士鲜血的灵剑，

此刻竟如稚童般战栗着俯首。林玄脚下冰层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每个裂隙都在折射月光。

这不是剑意，而是整座太虚峰在呼吸——山石是他磨剑的砥，云雾是他吐纳的气，

三百里地脉皆为剑鞘。"三息。"随着这声轻叹，司空明蟒袍上的金线寸寸崩断。

他惊觉自己元婴期的修为正在坍缩，紫府中温养千年的本命剑灵发出濒死的哀鸣。

十六长老如折翼的鹤群坠落云海，尚未触及雪地便化作冰雕。第二息，

云层间垂落的月光凝成实质。那些冰雕被光丝穿透的刹那，

司空明终于看清林玄眼中映出的景象——那不是瞳孔，而是两轮吞噬星月的剑渊。最后半息，

林玄并指轻划。千里之外的天剑阁，供奉在祖师堂的十二柄上古灵剑同时出鞘。

它们撕裂虚空而来，却在太虚峰顶温顺地盘旋，最终化作流光没入林玄袖中。

"告诉青冥老怪。"林玄将枯枝插回雪地，转身走向崖边草庐，

"他偷走的那半部《太虚剑典》，该还了。"司空明跌坐在雪地里，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

那里本该有他引以为傲的"青冥剑骨"，此刻却只剩下苍老的皱纹。他突然明白，

对方根本不屑杀人，方才的剑意不过是随手拂去衣上尘埃。草庐前的雪地上，

第六万八千个阵法推演终于完成。林玄望着那些闪烁的星芒，指尖轻轻摩挲腰间木剑。

剑柄处刻着三道划痕——这是他第一百二十七次动用超过元婴期的修为。云海深处传来雷鸣，

比雷声更骇人的是若隐若现的金色锁链。林玄知道，

那些自他渡劫失败后就缠绕在元神上的天道枷锁，又要发作了。

"还不够..."他望着掌心浮现的青铜碎片。这是三年前从虚空裂缝中坠落的异物，

正是它让本该魂飞魄散的自己重凝肉身。碎片上的纹路与太虚峰地脉产生共鸣时，

他听到了师父临终前的传音。雪忽然停了。林玄转身望向南方，那里有剑气冲霄而起。

熟悉的剑意穿过三十万里山河，在他掌心凝成四个血字：青州危，速归。

木剑发出欢快的颤鸣，草庐外未化的积雪炸成漫天冰晶。当最后一片雪花落地时，

太虚峰顶已空无一人，唯有雪地上插着的枯枝突然绽放出万道剑光，将整座山峰染成苍青色。

千里云层间，司空明望着那道贯穿天地的剑痕，终于想起某个古老传说。三百年前魔灾肆虐，

有位白衣剑客自北溟而来，七日内连破九大魔宗。世人称其为...剑尊。

太虚峰顶的积雪终年不化，林玄一袭素白长袍立在断崖边，

腰间那柄漆黑剑鞘的“九渊”被山风掀起衣角半遮半掩。他望着掌心悬浮的青铜残片，

那裂痕处渗出的幽蓝光晕正与云层中翻滚的雷暴遥相呼应。

“天机阁的‘观星盘’残片……”他屈指轻弹，光晕倏然收敛，“柳无涯，

你倒是给我留了个麻烦。”山脚下忽有马蹄踏碎冰河之声。

三十七匹踏云驹踏着冰晶腾空而起，铁蹄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寒光。为首者身披玄铁重甲，

面罩下传出嘶哑低笑：“林剑主，交出天机阁遗物，幽州十七路水寨可保太虚峰百年香火。

”林玄轻笑一声，震得松枝积雪簌簌而落。他记得这个声音——七年前血洗青冥关时，

那个躲在十万活尸背后的操偶师。九渊剑未出鞘，剑柄末端垂落的玄色剑穗却突然绷直如针。

“血傀门的蜉蝣蛊，养到第七重了？”他漫不经心地拂去肩头落雪。重甲武士猛然僵住。

剑穗已穿透他眉心，带出一缕缠绕着银丝的黑血。林玄的身影仍立在崖边，

月光却将他的残像映在三十七具轰然倒地的尸身上。雪地里绽开的血花被某种无形力量牵引，

凝成一道血色符篆没入地底。千里之外，某座地宫中的青铜灯盏齐齐炸裂。

“这是…太虚引灵术？！”披着人皮的傀儡师捏碎手中龟甲，

裂纹竟与林玄掌心的青铜残片分毫不差。地宫深处传来锁链挣动的巨响，

九条刻满咒文的陨铁链绷得笔直，锁着一具胸口插着半截断枪的漆黑古棺。山下杏林镇，

当铺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黑衣少年攥着半块玉佩撞进门槛，

身后追兵的长刀将门框劈出火星。柜台后的老朝奉头也不抬：“客官当死物还是活物？

”“活当！这是沧溟剑派的…”少年话音未落，追兵已涌入大堂。老朝奉突然伸手，

枯槁五指在算盘上拨出清越弦音。冲在最前的刀客突然捂住咽喉，

指缝间渗出冰晶——他的声带正开出一簇霜花。“浮生当铺的规矩。”老朝奉掀开毡帽，

露出一张布满刺青的脸，“见血封喉的买卖，得用命来抵。”少年瘫坐在地，

看着追杀自己三天三夜的七名先天境高手化作冰雕。他忽然发现当铺梁柱上刻着道剑痕，

与怀中玉佩纹路隐隐相合。屋檐铜铃又响，这次带着清越剑鸣。林玄踏着满地冰屑走进来，

目光扫过梁柱剑痕时微微一顿。那是他三百年前初入江湖时，为赎回师父的佩剑留下的剑意。

“典当之物。”他指尖轻叩柜台，少年怀中的玉佩突然飞起，“沧溟第七代掌门信物，

当金三千两。”老朝奉的刺青突然开始蠕动，在脸上拼出个古怪笑容：“剑主可知，

这块玉佩本该在二十年前就随沧溟山一起沉入幽冥海？”窗外风雪骤急，

林玄嗅到地底翻涌的血腥气。他反手按住九渊剑柄，剑鞘上浮现的古老铭文正泛起灼目金芒。

青莲剑意撕裂雾瘇的刹那，

林轩已看清那剑灵婴孩眉心的朱砂痣——与太虚剑典扉页的印记分毫不差。

他反手扣住阴阳佩，冰火两仪气劲顺着经脉灌入潭水，整座寒潭竟在他足下凝成太极阵图。

"咔嚓！"玄阴宗三条锁魂链同时绷断。为首的黑袍人兜帽被剑气掀飞，

露出半张爬满咒文的青面："九霄剑体？"他枯爪般的左手突然暴涨三倍，

掌心浮现血色竖瞳，"区区通玄境也配染指剑灵！"苏婉清九柄琉璃剑结成星斗阵，

却见那血瞳射出一道灰光，竟将剑阵腐蚀出碗口大的缺口。南宫烈趁机吞下枚猩红丹药，

断臂处血肉疯狂蠕动，生出森森白骨："今日这具先天剑胎，我南宫家要定了！

"潭心突然传来婴啼。林轩瞳孔中倒映着诡异景象：剑灵婴孩双手结印，

九朵青莲化作九柄青铜古剑插入潭底。潭水沸腾处升起千丈剑碑，

碑文正是太虚剑典缺失的第七卷《归墟篇》。阴阳佩剧烈震颤，

他浑身毛孔渗出细密血珠——这是剑碑在强行灌顶！"快打断他！"黑袍人七窍喷出黑烟，

身形暴涨至三丈，"他在继承太虚剑冢！"南宫烈新生骨爪抓向林轩天灵盖，

却在触及血雾时被生生震碎。苏婉清趁机甩出张紫符，符纸燃起的瞬间，

整座山谷地脉轰鸣——竟是三百里地气被强行抽来镇压血瞳。林轩突然睁眼。

他眼中已无瞳孔，唯见两柄小剑在转动："九霄...归墟。"剑碑轰然坍塌，

化作流光没入其丹田。寒潭底部传来锁链崩断声，九条玄铁链捆着的青铜棺椁破水而出，

棺盖上插着半截断剑。"葬天棺！"黑袍人声音陡然尖利，"快撤！

"却见林轩并指如剑划过眉心，一滴精血落在断剑缺口。青铜棺椁应声而开，

漫天星斗突然黯淡——有遮天巨手自虚空探出，掌心纹路竟是条咆哮的血河。"师尊的手笔？

"苏婉清望着血河倒卷南宫烈，突然捏碎腰间玉珏。虚空裂开道缝隙，

她深深看了眼正在与葬天棺共鸣的林轩，纵身跃入裂缝。

林轩此刻正经历着比凌迟更甚的痛苦。剑冢传承与葬天棺煞气在他经脉里厮杀，

阴阳佩突然爆发出混沌之气，竟将两股力量揉成黑白两色的剑丸。当他再抬头时，

整座山谷已化作百里剑坑。玄阴宗黑袍人只剩半截焦尸挂在枯树上，

南宫烈被自己的骨刺钉在岩壁，而苏婉清消失处留着方染血丝帕，

上面绣着半阙词：九霄风雷动，剑冢百年空。他弯腰拾起丝帕，发现背面隐现星图，

北斗勺柄正指向北方天堑——那里是三百年前九霄剑阁陨落之地。怀中断剑突然发出清鸣，

林轩望向北方浓云，那里隐约有九座倒悬山影刺破苍穹。青铜棺椁掀起的烟尘尚未散尽，

林轩已踏着满地剑骸走出百里剑坑。阴阳佩在他掌心化作黑白流光，凝成柄无锋重剑，

剑脊上浮动着星砂般的铭文——正是太虚剑典第七卷记载的归墟剑。北风掠过枯枝，

他突然反手劈向虚空。剑锋过处，空间竟如琉璃般片片剥落，露出后方十二名玄纹铁卫。

为首者胸甲刻着南宫家徽，手中丈八蛇矛泛着幽蓝毒光。"能感知虚空波动，

不愧是剑冢传人。"铁卫首领声音带着金铁摩擦的嘶哑，"可惜南宫老祖要的是活剑胎。

"林轩足尖轻点，脚下碎石凝成八卦阵图。归墟剑插入震位瞬间，

百里内所有金属兵器突然震颤悲鸣。十二柄精铁长矛挣脱主人掌控，在空中拼成条狰狞铁龙。

"坎字诀·玄冥引！"铁龙裹挟着霜雪扑向敌阵，却在触及南宫铁卫时诡异地雾化。

林轩瞳孔骤缩，看到那些铁甲缝隙中渗出黏稠黑血——这些竟是用活人炼制的血傀。"吼！

"十二血傀同时撕开胸腔，肋骨化作森白骨牢封锁八方。林轩催动剑丸，

黑白剑气却如泥牛入海。骨牢内壁浮现血色经络，竟在抽取他体内剑意。

"九霄剑体不过如此。"虚空裂开道缝隙，南宫老祖拄着骷髅杖缓步走出，

"待老夫抽干你的剑骨......"话音戛然而止。林轩天灵突然迸发混沌光晕，

阴阳佩不知何时已悬在头顶。归墟剑发出洪荒巨兽般的咆哮，百里剑坑中所有残剑腾空而起，

在苍穹拼成遮天剑图。"离字诀·焚天。"数万柄锈剑同时燃起苍白火焰，

南宫老祖的护体血罡如薄纸般撕裂。十二血傀在剑火中扭曲成焦炭，

骷髅杖上的怨魂尖啸着湮灭。"太虚剑图？！"南宫老祖半边身子化作飞灰，残躯疯狂结印，

"血河老祖救我！"剑火突然凝固。林轩感到归墟剑被某种存在凝视，剑锋竟生出细密血珠。

虚空深处睁开只猩红竖瞳，瞳孔中沉浮着尸山血海。仅是目光相接，他七窍便溢出血线。

"小家伙，你身上有故人的味道。"血河翻涌间伸出只玉手，轻轻捏住太虚剑图。

足以焚天煮海的剑火，在这只手下温顺如烛苗。林轩看到那手腕系着条褪色剑穗，

样式与苏婉清所用一般无二。"告诉慕沧澜，他的斩情道救不了苍生。"玉手屈指轻弹，

剑图化作流萤消散。林轩喷血倒飞时，瞥见血河深处有九座青铜棺椁沉浮，

其中一具的裂痕与他手中断剑完全契合。......三百里外，某座荒庙。

苏婉清颤抖着扯开衣襟，心口处浮现血色瞳印。她咬牙捏碎三清铃，

虚空降下的清光却反被瞳印吞噬。"血河种魔咒..."她苦笑着看向北方，"师兄，

这次赌得似乎太大了。"庙外忽起阴风，纸钱纷飞中走来队抬棺人。

朱漆棺椁上贴着泛黄符纸，依稀可见"镇厄"二字。为首的老妪咧开没牙的嘴："苏姑娘，

该上路了。"剑骨淬火林轩踉跄着跪倒在玄铁棺椁前，掌心青鸾衔剑的印记灼如烙铁。

三千琉璃剑悬浮于空，

剑脊流淌的星辉正源源不断注入他体内断裂的经脉——这竟是苏星河留下的血祭大阵！

"太虚剑体，当以血饲剑。"识海中突然响起清冷女声，林轩瞳孔骤缩。

那些琉璃剑竟在重塑他的骨骼，每一寸新生骨殖都布满剑纹。当最后一根肋骨淬炼完成时，

他猛然呕出黑血，血液落地竟凝成七柄血色小剑。"噗！"剑冢穹顶的星图突然熄灭，

十二尊白骨魔将破土而出。它们额间镶嵌的林家玉佩泛起幽光，为首者抬手便撕开虚空裂缝，

魔气如瀑布倾泻。双生蛊鸣葬剑谷另一端，苏婉清咬破指尖在冰面疾书。

血色符文刚触及林清舞腕间黑纹，第二只蛊母突然破肤而出——那虫豸竟生着苏婉清的面容！

"原来你才是主蛊。"林清舞瞳中冰鸾振翅，

被冻在半空的蛊虫突然口吐人言："三百年前苏明月剖腹取子时，

可曾想过双生女婴都被种下噬心蛊？"琉璃剑阵应声崩碎，林清舞脖颈浮现血色锁链纹路。

锁链另一端赫然连着虚空裂缝，魔将们的狂笑震动山岳："苏家血脉，合该为我等重塑魔躯！

"残月照影林轩脚踏血色小剑凌空而起，身后三千琉璃剑列阵如凰翼。当他看清魔将真容时，

惊鸿剑突然发出悲鸣——为首者褪去黑袍，露出的赫然是林震山被魔气侵蚀的面孔！

"好孙儿，这具身体可还熟悉？"魔将抬手招来血月，月光所照之处，林家祖祠轰然炸裂。

十八具青铜棺椁冲天而起，每具棺内都封存着历代家主被魔化的尸身。林轩剑指划过眉心，

青鸾印记绽放光华。当第一滴凤凰真血坠入剑阵时，所有琉璃剑突然调转剑锋，

竟朝着他心口刺来！“衔剑诀”"太虚剑典第九重，原来要剑主自戕。

"林轩在万剑穿心的剧痛中狂笑，破碎的心脏处绽放出青莲虚影。三千剑芒尽数没入莲心，

化作一柄横亘天地的巨剑。魔将们结成的血煞大阵开始龟裂，林震山魔躯突然抱住头颅嘶吼。

他额间玉佩炸开，露出一枚冰晶——那竟是苏明月失踪多年的本命剑心！"明月...明月！

"魔气翻涌的瞳孔罕见地恢复清明，林震山残魂驾驭魔躯扑向虚空裂缝。

自爆产生的冲击波中，

林轩看见祖父最后的口型："去北溟..."寒潭映月当血月彻底崩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