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大师兄

沧溟山三千七百级青玉阶，我统共扫过三百五十八遍。

倒不是我多勤勉，实在是话本子卖得太好。

半月前刚发表的《冷面仙君火辣辣》上卷，稿费还没到手，戒律堂的崔师兄就拎着书稿找上门。

他立在阶下仰头看我，雪色发带被山风撩得翻飞，说出口的话却比后厨王婶腌的酸笋还呛人：“若非师妹整日招惹是非，何至于被罚扫山门？”

其实师兄这话说的不对，若不是仙尊闭关，沧溟山多年未发仙俸，我何至于此。

我一个搞创作的，能有什么坏心思？

无非挣点温饱钱罢了。

至于这话本子在仙界热卖，这是我没能预料的。

我攥着破烂竹帚往下蹦，半途被碎石硌了脚，险些栽进师兄怀里。

崔寄雪退后半步，两根手指抵着我肩头，活像在挡什么腌臜物件：“明日还需扫净东麓药园...”“否则再抄三百遍清心咒？”

我笑嘻嘻截过话头，顺势把扫帚塞他手里，“师兄替我把这最后三阶扫了，我连夜创作《冰山师兄柔情骨》赠你，如何？”

他白玉似的面上腾起薄红，不知是气是羞。

我趁机蹿出三丈远，却听身后传来极轻的叹息：“你右手...可还疼？”

我低头看掌心那道淡红伤口。

自三日前在春风宴闯祸，这伤口总在夜晚发胀痒痛，此刻被他一问，竟真突突跳起来。

那日原本是想去开眼的，我猫腰钻进春风宴后厨，正往怀里狂塞芙蓉酥，忽听展仙台传来喝彩。

昆仑长老捋着白须显摆新得的镇山石，说是上古女娲补天时溅落的星髓所铸。

“瞧着还没如厕时的垫脚石结实。”

我叼着酥饼嘀咕掌心却突然针扎似的疼，我鬼使神差般按上了镇山石。

轰隆一声响，三丈高的镇山石砸了下来。

惊得我抱头鼠窜，怀间芙蓉酥天女散花般落了满场。

烟尘散尽，镇山石断裂的缺口露出半截残碑，斜插在地。

我掌中也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口子，鲜血首流，大抵是刚刚在哪误伤了。

碑上斑驳字迹被我指缝滴落的血浸染。

这半行碑文是这么写的”姬翦归位，山河同悲““谢！

裁！

玉！”

崔寄雪的声音刺入耳膜，师兄一向克己复礼，极少有恼怒的时候。

他声音比冻梨还脆生，“解释。”

“天地良心！”

我鼓着腮帮子举手，“我根本没用力，定是昆仑老儿以次充好...”其实说到这，各位仙友也能看出点门道。

这事本不赖我，昆仑长老那石头，跟豆腐渣工程似得。

我本是被碰瓷的受害者，奈何崔寄雪双眼似刀，我硬生生把辩驳的话咽了回去。

在昆仑长老哭天捶地的哭嚎声里，师兄冷着脸拎起我后衣领，押我去赔罪。

后来听说，崔寄雪押了三件本命法器作赔，在我前去领罚时，瞥见他独自立于展仙台，他指尖抚过残碑，碑上顿时金纹流转，恍若天神批命。

东麓药园药园外篱笆上歪着块破木牌，也不知是何人写的。

字迹比我的狗爬字还潦草：”偷灵药者，重罚！

“我抬脚要踹，忽见土里拱出团雪白毛球，竟是只耳尖染翠的兔子。

“今日我就开开荤”我阴恻恻一笑，揪着它后颈拎起。

这小畜生蹬腿甩出张皱巴巴的罚单，上书：”药园失窃鹤顶兰一株，罚扫山阶三日。

“落款是崔寄雪银钩铁画的字迹，还沾着星点朱砂。

我嗤笑着团了罚单塞回兔爪：“告诉你主子，东麓的鹤顶兰早被灵雀啄秃了，想讹人也不...”话音未落，那兔儿忽化作青烟，落地竟成了崔寄雪的清心铃。

我捡起打量，这铃铛布满铜锈，丑得像土灶上的锅盖。

崔寄雪倒是把这丑玩意儿当成法器，宝贝得很。

“谢师妹。”

冷清嗓音响在耳畔，惊得我踩翻竹帚。

崔寄雪虚扶住我臂弯，广袖轻拂，满园枯死的鹤顶兰霎时抽新芽。

他垂眸掸去我肩头草屑：“酉时前补种十株月见草，否则...”“再抄五百遍《清静经》？”

我识相地截过话头，顺手往他掌心塞了把瓜子，“师兄监工辛苦，新炒的南瓜子，香得很！”

他手上却是无力般一颤，瓜子哗啦啦滚进土里。

我蹲身去捡，却见他袖内隐现血痕。

正想细看两眼，崔寄雪广袖忽展，罡风卷得我踉跄后退。

“再添三株夕雾花。”

暮色爬上山峦，我瘫在案上，眼皮逐渐打架，在满嘴枣泥渣里睡死过去。

案头《清静经》才抄了三行半，“大道至简”硬是被我拐成“大枣真甜”，旁边还有个歪瓜裂枣的“阅”字。

砚台边堆着啃剩的酥皮，油花浸透半卷经文，像山下农户烙的葱花饼。

“抄不完…就把崔寄雪炖了…”我嘟囔着往纸上一趴，哈喇子淌成一片，晕开了纸上“清心寡欲”西个大字。

再睁眼时，案头己堆放着一沓工整经卷。

簪花小楷秀气得能去仙界书展参赛。

“嚯！”

我一脚蹬翻蒲团，“本仙子梦中得道了？！”

窗根下传来声冷笑，崔寄雪雪白的衣角一闪而过。

我扑到窗前探头，只逮住半句飘在风里的嘲讽：“谢师妹的睡相…倒是足己辟邪。”

抓过经书细看，每页边角都爬满小字批注。”

亥时偷吃枣泥酥“”子时磨牙辱骂师长“”丑时流涎毁坏公物“......这罪状列得比御膳房菜单还细。

“呸！”

我把经书拍得啪啪响，忽见末页夹着片桂花糖。

糖纸上歪歪扭扭画了只王八。

我嗤笑，崔寄雪字如其人，画就未必了。

我小心翼翼的将糖纸叠好，揣入怀中。

决定看在他替自己抄经的面子上原谅他。

檐角铜铃叮咚一响，我缩回案边啃糖，看崔寄雪立在院外的紫藤架下验工。

夕雾花蓝紫的瓣儿落在他肩头，倒使那件死板白袍鲜活三分。

师兄生的甚是俊美，又清冷端肃，不苟言笑，深受女仙友爱慕。

我心中灵感涌现，找到了另一条生财之道。

月上梢头，崔寄雪转身踏云而去，雪色发带尾端染着抹丹色，像谁匆匆拭过剑。

我回到居所，从怀中掏出乾坤幻镜，换了个马甲登上仙门论坛，开了个新帖。

以崔师兄在仙界的受欢迎程度，这篇帖子爆火指日可待。

我忍不住窃喜，到时候搞个广告位，狠狠赚他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