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黄化银龙

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闽南红砖墙上，兰昊天蜷缩在巡抚衙门西侧石狮背后，指甲缝里嵌着青苔的腥气。

这是他穿越的第三天，褡裢里半块发霉的炊饼提醒着这具身体原主的窘迫——粗布短打上粘着鱼市特有的咸腥，腰间“洪”字木牌被磨出包浆，唯有那枚从现在带来的染血玉蝉，在雷光中泛着妖异的青芒。

更夫敲着梆子转过街角时，檐角铁马突然发出细碎悲鸣。

兰昊天喉头发紧，考古学家的本能让他注意到异常：仪门两侧本该对称的貔貅石雕，东侧那只左前爪竟被替换成西洋狮蹄样式，青石接缝处还粘着未清理干净的白垩粉。

“二更天，小心火烛——”沙哑的报更声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利器破空的尖啸。

兰昊天猛然贴紧石狮，掌心玉蝉灼得生疼。

三日前在厦门大学实验室，正是这枚宋代双翼蝉从郑成功沉船遗物中迸发青光，将他拋进这个错乱的时空。

此刻，阴刻的蝉翼纹路正在蠕动，剧痛中视网膜炸开幻象：巡抚轿辇转过照壁的瞬间，轿底暗格弹出一支燧发短铳，枪口青烟缠绕着龙涎香。

“癸水位的兄弟，亮青子！”

闽南语暗号刺破雨幕，七个黑影从东墙老槐树跃下。

兰昊天喉咙发紧——黑衣人袖口翻出的追魂刺、子母钺、链子镖，分明对应着他在《闽南秘密会社考》中复原的天地会北斗七杀阵。

但本该刺向轿夫膝窝的链子镖，此刻却首取巡抚咽喉！

玉蝉在掌心剧烈震颤，新的幻象撕裂视网膜：轿帘缝隙间，持枪的手腕系着橙蓝相间的绶带——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标志。

“砰！”

铁砂轰碎雨幕的刹那，兰昊天翻滚着撞向石柱。

数十枚铅弹在青砖上凿出蜂窝状的弹孔，北斗堂主的惨叫声与闽南脏话混作一团。

轿帘炸成布蝶纷飞，戴瓜皮帽的褐色洋人吹散枪口的硝烟，官话带着莱茵河口音：“陈堂主，巴达维亚的银币可还烫手？”

暴雨裹着硝烟灌进喉咙，兰昊天突然读懂这场刺杀背后的棋局。

北斗堂主撕开的衣袖下，爪哇海蛇刺青正泛着磷光，与洋人枪柄上的VOC徽章在玉蝉青光中重叠——这根本是荷兰人策反天地会内鬼的剿杀局！

“小心地…”示警声噎在喉间，子母钺己劈面而来。

兰昊天举臂格挡的瞬间，玉蝉突然发出尖锐蜂鸣。

时空仿佛凝滞，他看见钺刃上倒映出自己眉心浮现的蝉形印记，与泉州祈风石刻的图腾如出一辙。

“圣虫择主！”

沙哑的闽南腔从仪门阴影炸响。

北斗堂主跪在血泊中颤抖，被铁砂打穿的左眼窝里，涌出的鲜血竟在青砖上聚成三朵白莲。

白发老者从照壁后转出，手中罗经盘指针疯转：“洪门三十六誓第七誓，见圣虫纹而不拜者，万箭穿心！”

荷兰人的狂笑戛然而止。

暴雨中传来机括咬合的脆响，十八道黑影从衙门庑房顶揭瓦而起，他们手中并非清兵制式的鸟铳，而是刻着英国东印度公司标记的簧轮手枪。

兰昊天瞳孔收缩——历史记载中，英荷殖民者此刻本该在在东南亚互相倾轧。

“看来圣虫不止引来一群鬣狗。”

洋人师爷突然扯开锦袍，露出胸前的耶稣受难像，“以圣父之名…”祷告声被白梅香截断。

暗巷深处闪过月白绣鞋，一枚银针钉入洋人咽喉。

兰昊天颈后胎记突然灼痛，玉蝉映出血色幻象：二十年后婆罗洲的翡翠矿洞里，同样的绣鞋正踏过荷兰士兵的尸体。

“接圣驾——”嘶吼声中，三十六个赤膊汉子撞开仪门。

他们肩扛的鎏金轿辇上，端坐着穿明黄袈裟的独臂老僧。

老者手中九环锡仗指向兰昊天时，玉蝉突然挣脱掌心，悬浮在空中拼出残缺的星图——那分明是郑和航海图上的古里方位！

“摩尼光佛 ，末法时代竟有圣虫宿主现世。”

老僧独眼闪过精光，锡仗重重顿地。

青砖应声龟裂，藏于地下的青铜祭坛缓缓升起，二十八宿方位刻着斑驳的爪哇文。

兰昊天突然被无形之力拽向祭坛中央，玉蝉嵌入凹槽的刹那，暴雨竟在空中凝成冰珠。

北斗堂主眼窝里的雪莲突然绽放，化作锁链缠住英国火枪手的脚踝。

在濒临昏厥的瞬间，他看见老僧袖中滑落的玉牒——那上面赫然盖着南明永历帝的玉玺！

雷声炸响时，祭坛迸发的青光吞没了整个巡抚衙门。

兰昊天最后听到的 ，是洋人师爷脖颈处银针坠地的脆响，以及暗巷里飘来的吴侬软语：“郎君莫怕，白莲净土接引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