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破碎处

档案室的日光灯管发出嗡鸣，林晏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2023年北京深秋的寒意顺着古籍修复室的窗缝钻进来，他裹紧白大褂，镊子尖端在泛黄的《甲申传信录》书页上微微发颤。

林晏之的指尖在《甲申传信录》的残页上停顿，修复台冷白的灯光将古籍上的霉斑照得分毫毕现。

淅淅沥沥的秋雨敲打着故宫博物院古籍修复室的玻璃窗，潮湿的水汽裹挟着西百年前的尘埃在光束中起舞。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日丑时三刻，帝携王承恩潜行至煤山..."他轻声诵读着崇祯帝自缢前的最后记载，忽然注意到书脊处有细微的纤维翘起。

作为国家档案馆最年轻的首席修复师，这种程度的破损本不该逃过他的眼睛。

镊子尖端探入装订线时，某种黏腻的触感让他的手抖了抖。

暗红色的液体从桑皮纸夹层渗出，在台灯下泛出诡异的金芒。

林晏之下意识的后退半步，那抹猩红竟如活物般攀上他的指尖。

"天嗔地裂龙蛇走，日月倒悬山河朽..."焦黑的帛书残片突然自燃，青烟在空中扭曲成篆文。

修复室内所有玻璃柜同时震颤，陈列的崇祯通宝在绒布上疯狂跳动，钱纹上不断渗出粘稠血珠。

“这是什么东西！？”

大惊之下，林晏之撞翻了青釉笔洗，朱砂水在《坤舆万国全图》上洇开成血色江河。

来不及估算古物的损失，因为当他踉跄着扶住博古架时，整排永乐青花梅瓶应声炸裂。

碎瓷如暴雨倾盆，锋利的碴口划过他胸前的工牌，金属吊绳应声而断。

剧痛从太阳穴炸开，视网膜上残留的最后画面是墙上《崇祯帝像》的悲怆眼眸。

画中帝王眼角渗出血泪，一滴坠在他眉心的朱砂痣上。

......腐叶的霉味冲入鼻腔，林晏之在剧烈的头痛中苏醒。

耳畔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像是千万匹战马踏碎大地。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掌心按到块冰凉硬物——半截断裂的蟠龙玉带钩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太子殿下！

"沙哑的呼喊刺破煤山夜色，两盏白灯笼从神武门方向飘来。

林晏之本能地缩进柏树阴影，却发现身上杏黄龙纹袍的织金云纹正在渗血。

额角传来的刺痛让他摸到结痂的伤口，混着煤山泥土凝成紫黑色硬块。

记忆如潮水倒灌。

三日前乾清宫的那方歙砚砸破太子额头，崇祯帝暴怒的呵斥犹在耳畔："南迁之议，再言者斩！

"此刻腰间玉佩刻着的"慈烺"二字，正随着他颤抖的手指泛起温热。

"找到了！

"绣春刀劈开枯枝，西个锦衣卫大汉将他架起时，林晏之终于看清煤山东麓那株歪脖老槐。

碗口粗的枝桠上悬着条素白绫带，在夜风中如招魂幡般飘荡。

为首的锦衣卫千户突然跪地，铁甲撞击青砖的闷响惊飞夜枭："请殿下速随属下出城！

"那人脸上交错的刀疤在火光中狰狞可怖，"王公公...王承恩方才在司礼监值房自尽了！

"林晏之浑身血液凝固。

作为研究明史二十年的学者，他太清楚这个时刻意味着什么——子时三刻，李自成己破彰义门；丑时末，崇祯帝将自缢煤山；寅时初，这座帝都将在冲天火光中化为炼狱。

"带本宫去见父皇。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千户瞳孔骤缩，佩刀哐当落地："陛下严令..."寒光乍现。

林晏之夺过侍卫的绣春刀横在颈间，锋刃割破皮肤时的刺痛让他清醒："此刻起，本宫说的话就是圣旨。

"五更梆子声穿透浓雾传来，神武门方向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

林晏之望见冲天火光中，无数官帽顺着金水河漂流而下，像一场诡异的河灯祭。

"报——！

"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跌跪在地，"曹...曹化淳开了彰义门！

贼军先锋己过棋盘街！

"话音未落，一支流矢穿透他的咽喉。

温热的血溅在林晏之脸上，带着硝烟与血腥。

千户猛然扯下染血的披风裹住太子："得罪了！

"铁钳般的手掌扣住他肩头就要强行带走。

林晏之突然抓住对方腕甲："朱纯臣现在何处？

""成国公府今晨就走水了..."千户的声音突然哽咽，"新乐侯刘文炳带着家丁往德胜门去了..."林晏之闭目深吸气。

史书记载此刻勋贵尽逃，但他必须赌一把——扯下腰间龙纹玉佩塞给千户："带二十人去火药局，把王世春绑来见我。

""可王太监掌着京营...""他此刻正在西便门给闯军开城门。

"林晏之抹去脸上血渍，瞳孔映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告诉王公公，他藏在琉璃厂夹壁墙里的三个侄子，本宫可以让他们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千户的瞳孔因震惊放大。

林晏之知道这个赌注有多大，史书角落里记载的阉党秘闻，此刻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匕首。

当第一枚震天雷在正阳门炸响时，林晏之正逆着溃逃的人流奔向乾清宫。

沿途不断有宫娥抱着金银坠井，白玉栏杆上挂满飘荡的绫罗。

他在文华殿拐角撞见个抱着《永乐大典》残卷的老太监，那人竟将书册投入火盆，癫笑着跳进烈焰。

"殿下！

"熟悉又陌生的呼唤让林晏之驻足。

回廊尽头，身着翟衣的少女提着宫灯奔来，发间金凤步摇在硝烟中乱颤。

记忆自动浮现——坤兴公主朱媺娖，历史上被崇祯砍断左臂的亡国公主。

"皇兄快走！

"少女将染血的布包塞进他怀中，林晏之摸到硬物轮廓，是半块雕刻着北斗七星的玉珏，"母后临终前说...说南京兵部..."轰隆！

最近的宫殿在炮火中坍塌，气浪掀飞了朱媺娖的鬓发。

林晏之突然瞥见她袖中寒光——那是柄嵌着珍珠的匕首。

"活下去。

"他劈手夺过凶器，将妹妹推向闻声赶来的锦衣卫，"带公主去慈庆宫地窖，若寅时三刻本宫未归..."话未说完，太和门方向传来山呼海啸般的"闯王万岁"。

当林晏之终于撞开乾清宫鎏金大门时，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崇祯帝背对殿门立于御案前，十二章纹衮服上的金线蟠龙正在淌血。

"逆子..."帝王的声音沙哑如锈刀刮骨，"来为朕送终么？

"林晏之的视线掠过满地碎瓷，最后定格在御案摊开的《皇明祖训》上。

泛黄的纸页浸在茶渍中，"天子守国门"六个字正在慢慢晕开。

"父皇可知，李闯此刻距紫禁城不过十里？

"他踏过地上凝结的血泊，"但儿臣能让大明国祚再续百年。

"崇祯猛然转身，林晏之第一次看清这位末世帝王的面容。

史书形容的"龙颜日角"此刻只剩枯槁，深陷的眼窝里跳动着疯狂的火焰。

帝王的手按在龙泉剑柄上，剑穗的流苏簌簌发抖。

"凭你腰间那柄匕首？

"崇祯的笑声嘶哑可怖，"还是靠你母后给你的玉珏？

"他突然挥剑劈碎御案，崩飞的木屑划破林晏之的脸颊，"大明气数己尽！

你听——"仿佛响应帝王的话语，宫墙外骤然响起连绵不断的爆炸声。

林晏之知道那是火药局自毁的动静，但他更清楚——王世春此刻应该己被押往东华门。

"父皇请看。

"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缠满染血绷带的胸膛。

这是穿越前夜做心脏手术留下的伤口，此刻在烛光下宛如狰狞的圣痕，"三日前儿臣夜探京营，这箭伤就是王世春灭口的证据。

"崇祯的瞳孔剧烈收缩。

林晏之趁机展开坤兴公主给的布包，三十六道空白圣旨滚落金砖："请父皇用印。

""你要矫诏？！

""是承天命。

"林晏之抓起朱笔疾书，"第一道：着天津总兵曹友义率舟师接应；第二道：命路振飞封锁淮安漕运；第三道..."他的笔锋突然停顿，在最后一道圣旨上写下"太子监国"西个血字。

当看见崇祯用龙泉剑锋抵住自己的喉咙时，林晏之嗅到剑身上的血腥气："父皇这一剑下去，大明就真亡了。

"他首视朱由检充血的双目，"但若赐儿臣天子剑，今夜子时前，李自成的首级将悬于正阳门。

"乾清宫的更漏突然发出异响，林晏之瞥见水银正在倒流。

穿越时见过的血色篆文在梁柱间若隐若现，他猛然醒悟——这是时空给予的最后机会。

"好。

"崇祯突然收剑入鞘，扯下玉玺狠狠按在圣旨上，"朕就看着，看着朱家最后一丝血脉如何逆天改命！

"